最终来到大殿深处。
那尊台阶顶端的宝座上并没有坐着人。
想来也是。
除非是要召开会议,与诸位长老商谈要事,否则老宗主不会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
燕惊九脚步不停,走入大殿深处右侧的一间房屋。
……
……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不远处的窗沿上落着一个小青炉。
炉里燃烧着不知名的药物,飘散出的味道和茶香混合,让人心神宁静。
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椅子里,安逸得像是村头下棋时快要将军的老头。
而老人面前也的确摆着一副棋。
只是棋盘上空荡无物,只随便散落着一些棋子,没什么规律。
燕惊九走上前去,俯首作揖,态度恭敬。
清平山有资格令他作揖的人,不少。
但是有资格让他俯首的人,只有一位。
“阿九。”
老宗主慈爱的声音响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此地就你我二人,何必?”
燕惊九低头不愿起,沉声道:“规矩不能乱。”
老宗主呵笑一声,从椅子里坐起,指着燕惊九道:“所以你这小子才不讨人喜欢,不懂变通。”
燕惊九不予否认,还是低着头。
老宗主长叹一声,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是,宗主。”
燕惊九这才肯起身,却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老宗主摇头苦笑,又指了指面前的座椅,道:“坐。”
燕惊九这才坐下。
老宗主看着这位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满脸都是后悔。
他当初就不该让这小子闭关苦修十年。
脑袋都快闭傻了。
可惜过去的事不能重来,老宗主只能叹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燕惊九想了想,道:“因为昨日,我没有来主持审判大会。”
老宗主听到这个答案,默默闭上眼睛。
诸般回忆涌上心头。
他又重新躺进椅子里,道:“你不来是正确的,那种事……哪怕是老夫,道心也很难稳固。”
燕惊九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而温念奴是他第二得意的徒弟。
念奴是昨日在公审里被剥去修为,受万剑凌迟而死的人的名字。
燕惊九不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
老宗主还是闭着眼,强忍住内心的悲怆,同时已攥紧拳头。
“老夫找你,不是为了此事。”
燕惊九抬起头。
他不解道:“那宗主找我……”
老宗主的神情缓和下来,道:“我想让你,出一趟远门。”
燕惊九更加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因为你要为风云会做准备。”
老宗主睁开双眼。
再望向燕惊九时,他已满脸都是温柔的笑。
这笑容在燕惊九看来,虽然不如小师妹那般耀眼,却比小师妹更加柔和。
小师妹的笑是星光的笑,灿烂夺目。
老宗主的笑是明月的笑,皎洁温柔。
可这笑固然迷人。
燕惊九不明白,忍不住道:“九州风云会分明还有十九年!”
老宗主摇头,道:“不会那么晚,这次的风云会将要提前。”
燕惊九震惊道:“百年一度风云会,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怎么会轻易改变?”
老宗主道:“因为天劫。”
天劫!
听雨州的天劫!
燕惊九对此事有所耳闻,道:“天劫让九州的几位人中仙……决定提前开启风云会?”
“不错。”
老宗主道:“但具体时日还没有定下,可能会提前到十年后,又或者……提前到五年之后也不足为奇。”
“你继续留在清平山里,无非是故步自封,我已经没有可以教给你的东西。”
燕惊九接下老宗主的话,喃喃道:“所以您才要我出远门。”
老宗主点头:“是。”
燕惊九问道:“去何处?”
老宗主笑了笑,道:“这点你自己想,总之要离远些,多去看看自己未曾见过的风景,对修行之事颇有好处。”
燕惊九想了想,旋即起身,再次朝老宗主作揖。
“弟子遵命。”
“好,好……好!”
老宗主接连说了三个好。
他对自己这位弟子实在满意极了,说道;“你走之前,记得去阴山崖边看看。”
燕惊九愣住。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师妹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艰难。
老宗主重重地点了点头。
阴山崖,是清平山埋葬无家可归弟子的地方。
燕惊九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故作无事,说道:“弟子告辞!”
他转身离去。
换做寻常,他倒是还想再和师父聊聊。
但现在,他有点想师妹了。
他要阴山崖看看。
……
……
燕惊九走得很快,很急。
老宗主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笑得很满足。
虽然念奴死了,但还有阿九。
阿九为人正直,生平干净,行为磊落,除了古板之外,再无其他缺点。
真好。
“咳!”
突然。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咳出,溅在棋盘上。
老宗主看着那滩暗藏灰黑的血,脸色阴沉,但并不意外。
他默默地将嘴角的血擦干,接着重新躺回椅子里。
那双睿智的眼睛逐渐变得迷离,失去了焦距,浮现出许多空洞,只留下几点零星的光,勉强证明他的意识与神魂还苟活着。
好像刚才的精神矍铄都是他拼尽全力装出来的。
任何人见了他,都会以为这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
他微微张开嘴。
一抹浓郁的黑雾从嘴角飘出。
老宗主望着窗外湛蓝的天色,虚弱地喃喃道:“阿九……”
“不要忘记清平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