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震天喊杀声隐隐传来,看来时间不早该上路了。 长公主抬起手示意丫头们上前,用毒酒和白绫伺候主子们。 寒潭无波的目光略过乐安时,不由微微一软。 乐安是她的至亲又一向受她疼爱,要是可能,她也愿意给这孩子个活命的机会。 但天不如人愿,又能如何! 号称要均分天下田地,在不让穷苦百姓纳税的大顺叛军,对于权贵世家可半点怜悯心都没有。 每攻下一个城镇,第一件事就是搜刮金银与贵女给将士们享用。 至于那些吃生肉,穿羊皮的西辽鞑子们。更是把所有年轻能睡的女子,当成最珍贵的战利品。 当然,没有饭吃饿肚子时,娇嫩的女人也是他们最好的两脚羊,填饱肚子的好肉。 与其落入他们手中生不如死,不如此时干脆的赴死还能少遭点罪。 哎!早知道今日,她就不让乐安入洪都府,入道观苦闷些也能保住一条小命啊! 真是,悔不当初! 压住悔痛,长公主放柔语气道:“乐安,不是姑姑狠心。你是赵家的公主,不能落到鞑子,贼逆,叛军,甚至乱民中。那些屈辱比死还难你懂吗?” “我知道的姑姑。”本以为梦里经过一回,可以傲骨淡然生死的乐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含悲。 原来,如此绝境下,自己还是舍不得这红尘人间的啊。是啊,不然也不会抱着万分之一的机会赌一赌了! 长公主目光含悲正要在说点什么,就被女人尖利刺耳的声音打断了。 刚嫁进将军府的五夫人推开身边丫头,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往门外冲。 “不,我不喝毒酒,也不上吊,我不要死。” 早守在门口的两个嬷嬷大步上前,穿青衣的把白绫子一甩搭到房梁,利落系了个死结。 另一个蓝衣服的,就像掐小鸡一样,把挣扎嚎哭的四夫人轻飘飘挂了上去。 看得出来,两位嬷嬷除了是大力士,武技也不错。 乐安本不敢抬头看吊死活人,却控住不了她自己的目光,想来身边的人也都一样。 当吊在房梁上四夫人那双绿锦鸳鸯小鞋,终于不再蹬踹慢慢停下来飘荡。当吊死的人,不受控制失禁,尿液淅淅沥沥顺着鞋尖滚落。不由自主哆嗦的乐安,耳畔响起刺耳的尖叫。 嬷嬷一眼扫过去,尖叫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又静的渗人。 有四夫人的前车之鉴,再没有人敢反抗吵闹。一杯杯毒酒被哆嗦的手端了起来。 “公主,萧延那几个男孩子呢?”两位夫人问起儿子。 “派护卫带他们分散走了,也许,会得一条活路。”长公主道。 “这就好,这就好,男人在乱世只要活下来总会好的。” 得知儿子可能活命的母亲,欣慰转身喂下小女儿们毒酒,随后,一扬脖子闷了自己杯中酒。端庄起身,走到东侧间等待毒发。 长公主揉揉额,正看到乐安被刚才四夫人冲撞而完全撒了的一杯酒, 微蹙眉头,又让嬷嬷给她斟了一杯。 淡红的毒酒,稳稳在一旁等着主人赏光。 只是这一次,乐安这个主人暂时不想给它面子了。 如今能拖一时是一时。万一真的和梦里一样,有人从天而降救走了自己呢! 乐安没了慷慨赴死的心。 存心拖延下,和姑姑结结巴巴从八哥如何,到自己对父母的思念不舍,东拉西扯了个遍。 终于,在长公主暗下发沉的目光里,乐安不得不举起杯。 她是知道姑姑脾气的,如果自己不老实喝药,必然也是被勒死的命,哪怕姑姑在喜欢自己。 而梦中的预警也实在难以取信于人,就连她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的赌运呢。 不想如四夫人一样被吊死,就只能乖乖服毒了。 微甜的酒液已沾唇,乐安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两扇紧闭的红门上。 切切希望能梦想成真,真会有梦中人能从天而降,救她逃出生天。 咣当! 呼! 梦里一模一样清秀少年持剑破门瞬间,乐安一颗快跳出嘴唇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经过梦境,乐安知道,这少年有个和面容一样灵秀的名字——常青。 随常青之后进来的是陆景衡,乐安指腹为婚的驸马。 此时,陆景衡顾不上房间里的活人死人,第一时间扑倒乐安身前,拼命拍着她的背。 急声催促:“乐安,你没事吧,这,这是毒酒,你有没有喝,快,快吐出来。” “陆二哥,我还没喝呢!”乐安激动又欣喜站了起来。 “呼,没喝,没喝就好。”陆景衡扶着她的手心都湿透了。定了定神,道:“走,乐安,我们马上出府出城去。” 知道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的陆景衡,不顾男女大妨,拉起乐安的手转向正位,一撩衣襟对永宁长公主跪下朗声。 “长公主殿下,乐安虽姓赵,却也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是陆家的媳妇。在下如今就把她带走了。您放心,有景衡在一日,她就会平顺康安,清白体面。” 短短两句话里,深意满满。 永宁长公主对这个名满金陵的少年才子还算了解。自然知道陆景衡一诺千金的品性。何况乐安能活着也是她所求。 但她可不是十几岁,没有阅历的天真少女,对于政事军事敏锐无比,见识更是广博,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眼下,洪都府三面被围,距离京都有千里之遥,在更远金陵的陆景衡,是怎么知道这边被围城有危的。 又如何带人入城的,又有什么把握,可以凭借他一个书生和那个持剑少年,就能护着娇弱的乐安逃出去? 据她所知,这个陆家最会读书的种子,可不是个鲁莽无脑之人呢! 永宁长公主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几遍这两个青年。 从来爱穿直裰文士长袍的陆景衡,难得劲装打扮,头发也束成将军髻,比平时温润如玉的儒雅多了两分英气飒爽。 想他是骑马而来,这么穿也寻常。 但,这二人脚下都是厚底云头皂靴,箭袖一字襟,那个清秀青年背上背的是刺箭长元弓。 箭袖?长元弓? 他们竟来自北岸,北宋的地盘,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北军! 长公主目光陡然大变。 难道金陵也失落了,还是失落给了北宋? 陆景衡的父亲陆钊可是驻守金陵的布政使,主管一地军政,陆家世代书香最讲究个忠孝清白,陆老爷子还曾做过太子太傅,绝不会为了富贵苟活叛国? 可,可自古殉国的臣子又有几个,北宋名义上,又本是南宋同宗枝也算不是不忠。 金陵一失,京都就是孤零零随时可陷落的危城了! 三面夹击,处处强敌,苟延残喘一隅的南宋赵家气数尽了吗? 长公主历经三朝,年过不惑,见识过祖父的铁血冷血,父亲的有心无力,弟弟的奢靡昏聩。 也见识了太多生离死别,人间惨剧,早看淡了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乱臣贼子。 可,如果赵家真气数已尽,能有一脉传承也是好的。哪怕只是个女儿家。 听闻噩耗她很快镇定下来,暗想,不如把乐安给他带走? 毕竟,此时此地陆景衡肯冒险前来心意实在难得了! 乐安有他护着一辈子平安顺意,儿女绕膝该是不难。 可乐安毕竟是赵家的公主,如果京都最后无事,跟之前辽军来战围城结果一样是虚惊一场。 那,她这个已经离开故国家园,嫁了降敌夫君的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就此隐姓埋名,无父无母无祖宗,也太悲凉了些! 一时颇为纠结的长公主闭上了眼。 早在长公主有如实质目光打量下,陆景衡已明白自己被看穿了。 他心思向来缜密,这种小失误本来可以避免。 但如今洪都府和江上实在危险,他要安全带走乐安,很多事就无法两全了。 见长公主闭目不语,心中焦躁的陆景衡紧皱眉头。心头暗忖,如果能好言好散带走乐安自然好,如果不能,那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