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怀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最终化作一道扭曲的波纹,被死生门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光怪陆离的场景飞快地从我身边掠过,我全身绞痛,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地从我身上抽离,拖着我坠入地狱。 等我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处在雪域绝境,这个万劫不复之地。 真是活见鬼了,我竟是中了魔怔?怎想着在生死门即将消失的时候闯进这个魔鬼地狱? 如若不能立马逃离这里,我岂非要在绝境困个三年五载?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拔腿沿原路返回,一抬脚便踉跄倒地,扑了一脸的灰。 传闻雪域绝境的时间和空间极度扭曲,充斥着常理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来时穿过的那道死生门已经不见了,周围荒草连天,地上满是碎石和细沙。 哪里有什么出路? 胸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我怔了好一会,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拭下一片血痕,见到那抹血红的痕迹,我这才急火上心,骂了起来,“他奶奶的!这都什么狗屎运!简直见鬼了!” 命丢了没关系,破相了那可真是失去活着的意义了! 我气冲冲从地上爬起来,绕着四周走了一圈,差点没有呕血,好半天才抑制住火气,却听得“咚”地一声,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银光击中的方向,直挺挺地插了一把利剑,角度极其刁钻,剑刃的铮鸣声好半天仍回响在空中。 那剑是把好剑,剑柄上雕绘着凶兽,硕大的宝石缀在眼睛上,狰狞的神情令人胆寒。从它被打飞的力度来看,不远处正上演着一场恶战。 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用力拔出插进泥土里的剑,拿在手上试了试。 若有什么危险,这可是唯一的防身武器了。 仿佛是受远处打斗的影响,风阵阵嘶鸣,卷起漫天黄沙,袭过枯死的荒草,如雷电般击打着荒芜的世界,似乎有某种潜藏的力量一触即发。 再这样下去,我简直要疯了。 倘若手头有一把琴,以我的功力,多少能安抚这崩乱的世界,控制四溢的戾气。或者有阵法,能护住我,免于打斗中的伤害。再不济,至少有一条退路,能让我逃之夭夭。 就在我惊疑不定,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我的肩膀。 长怀脸色惨白,额间冒着冷汗,气息凌乱,急促地说道,“跟我来。” 我松了口气,跟上长怀,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闯入雪域绝境。 这一点,我跟我哥的作风颇为相像。他从来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因为他总认为自己是对的,而我则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释,天下间有的是迁就于我的人。 “别担心,先藏起来再说。”长怀引着我来到一处荒草旁,弯腰在我周围画下法阵。 “云影阵?”我喃喃道,“你莫不是做了最坏打算,预备在这鬼地方耗上几年?” 长怀没有说话,专心画下法阵。云影阵的布置需要一番功夫,同时需要与周围地势、气候环境相结合,一般人根本不会画这么复杂的法阵,也很难掌握其精髓。即便是擅长于各类法阵的长怀,也得集中精神才能画好。 但云影阵生成之后,便是这世上最接近于隐形术的法阵了。 从外部来看,只是天空中的云投在地上的一朵阴影,只要不进入法阵,便不会发现端倪。 长怀在云影阵的基础上,又添几笔,画了一层金刚罩。 “这的确是最坏的打算,但愿我们在此之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长怀提着剑,正色道,“你留在这里,不要发出声音,我去会一会外面的人。” “想什么呢!”我道,“我有那么贪生怕死吗?” 长怀看着我,叹了口气,“万一你出事了,我没法跟你哥交代。” “那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没法跟我哥交代啊!”我急得几乎要掉眼泪了,抓住长怀的手,道,“顾老师,雪域绝境而已,大不了等上三年,下一次生死门开启时再出去也没关系,但倘若现在就死了,那可什么希望都没了。” 我说这番话时,已经隐约猜到,长怀会为了将我送出雪域绝境而豁出一切,与其让他去承担风险,不如率先言明,三年而已,我等得起。 打斗的声音已经逼近了,兵刃相接的声音如雷贯耳,长怀和我同时静了一静。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疯子!跟你那婆娘一起下地狱吧!”男子狂笑着,魔龙狂舞般挥使着一把软剑,那笑声如同最歹毒的咒诅,跟漫天黄沙一起回荡在雪域绝境的上空。 长怀身子一怔,牵着我的手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便知这使软剑的人非常不好惹,不由自主地怯了一截。 但另一个声音的出现却让我心底一暖,身体内仿佛升起了一股新的涡流,搅腾着体内热血,如冰窟乍开,瑶池花开如翡,缤纷如梦。 “嗬,巴仁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这样为他卖命?雪域绝境,不过如此,我先杀了你,再杀了迷失域里所有人。” 千秋雪的声音依旧那般清澈,如同雪域之巅洋洋洒洒的晶莹白雪,格外地勾人心魂。历经三年的磨砺,他的弯刀使得愈加炉火纯青,电闪雷鸣之间,便已经与那对手过了好几招。 见着故人,我反而有一丝踌躇,长怀却先我一步离了云影阵,一剑刺出,穿林破晓般,竟是要从后偷袭,直取那使软剑厮的性命! 我几乎惊呆了。 别说是从背后偷袭了,即便迎面而上,长怀的剑法向来保守克制,常留几分回旋余地,乃君子之风,今日这般决然狠辣,在我眼里,绝对是第一回! 长怀的剑如闪电般逼近那厮,极近时,那厮才有所察觉,偏身欲避开,却避无可避,煞白的脸上满是震惊之容,瞳孔骤缩,瞪圆的双目正欲闭上,只见那凌厉的剑风擦着他的眉心呼啸而过,割除一道血痕,剑刃却止在额前三寸远的地方。 长怀全身发抖,举着剑,在最后关头犹豫不决。 千秋雪收了刀,笑得没心没肺,“登徒浪子,老子不跟你浪费时间了,欸,这不是洞庭莲氏的顾先生,顾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怀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我已默默站在长怀身后,神色不定地看着他们三人。 “莲二小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千秋雪笑吟吟道,“你莫不是也在这地方修炼了三年?怎么我修炼期间,从来没见过你?” 我拼命抑制住想锤死他的冲动,强扯出一个笑容,淡淡地说道,“没有的事,听闻今日生死门开启,我等故人,久不见其归来,便进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拦住了故人的步伐,没想到……”我提着那柄刻着狰狞凶兽的剑,没好气地丢了出去,“什么破玩意,千秋雪,你还回不回家了?” 千秋雪怔住,泛红的眼睛许久没有眨一下,微风吹动他柔软的银发,翻动着他沉寂已久的心弦,半响,他恍然一笑,犹如孩童般天真,“回啊,一起回去,我给你们带路,这厮就别管了,雪域绝境有的是苦让他吃。” 闻言,长怀微微一颤,喉咙里仿佛有什么滚动,他打落那厮的软剑,别过头,看着千秋雪,“思量此番是为你而来,你将她带出去,我想留在在这里。” 我震惊了,“长怀哥!你犯什么傻?” 长怀垂下眼帘,没有吭声,我夺过长怀的剑,架在那厮身上,“若是为了这人,我现在就杀了他!” 长怀诧异地看着我,我举着剑,犹疑着正要往下砍,千秋雪不冷不热地说道,“在这种地方,杀了他算是便宜他了。” 那人苦涩一笑,“没错,对一般人而言,这里就是无间地狱,但顾公子,你别胡思乱想,我困于此地,自甘放逐,是受雇主委托,杀人卖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就如同当年害你一样,收钱办事,事后销声匿迹,为难你这些年好找了。” 长怀双手握拳,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什么垃圾玩意!”千秋雪道,“这种人渣也配?” 我有些懵然,剑架在人脖子上,眼神却落在长怀身上。 “回去吧,我哥在等你。”我终于道。 长怀注视着我,艰难一笑,“好。” 我又恨恨地踹了那厮,不知道长怀哥曾经跟这厮有何过节,雪域绝境的风沙和寒冰,混乱的气候和艰苦的环境,已经够他吃几年的苦了。 千秋雪引着我们到了一片荒漠中央,两指夹着一片金叶子抛了起来,沙地如同水流一般开始流动,一道从未见过的阵法出现在眼前。 长怀也奇了奇,“传送门?没想到离开雪域绝境的办法,竟是传送门?” “非也,非也,顾先生,别急着得出结论,别让你学生看笑话了。”千秋雪肆意傲然。 碍于世家礼仪,我简直想一剑刺死这毒舌的怪胎! 长怀风度翩然,竟礼让道,“还请世子带路了。” “这道传送门是我画的,离开雪域绝境的方法,也是我告诉赫兰的,只是人心幽微,有人要缠着我杀我,一时半会走不开,我便想着,反正外头也没有惦记我的人,倒不如在这绝境里再待个几年,杀光了这里的浪子再说……”千秋雪说着顿了顿,“莲二小姐,千秋命贱,不值得你为我涉险,以后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做了,即便你做了,我也不会领你的情。” 我心中莫名地空落,只是笑了笑,“要不要脸了,真以为我冲你来的?赶紧利索点,别唧唧歪歪,出去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