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转眼已是小暑,京师也飘来了南地的炎气。
结束三日休沐,霍祈照常去尚仪局上值,一进门就见手上没活的宫女们,一股脑儿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贞嫔之死。
一个圆脸宫女双手撑在桌子上,纳罕道:“真邪门,偌大一个淑春轩,走水那日竟无一人守夜。”
有人飞快应和:“可不是嘛!那些太监们赶过去的时候,火都窜上天了!宫正司的人赶到时,将屋子找遍了,才找到几块娘娘的……尸骨,真是惨不忍睹。”
“这事儿,我知道一点内幕。”另一个长脸宫女“嘘”了一声,她勾了勾手,一群脑袋好奇地凑了过来,“我听之前淑春轩的人说,贞嫔娘娘那夜心情不好,这才将底下的下人都给打发走了。”
圆脸宫女不解:“那夜娘娘心情不好?宫里可没几个娘娘办过那么大排场的生辰宴,体面尊荣也是独一份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长脸宫女继续道:“嗐!那夜贞嫔娘娘生辰宴,陛下却宿在了淑妃娘娘那儿,这位主子向来心高气傲,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又有人忍不住叹息:“这可真是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纵火之人居然是菱霜。听说她屋子里还搜出了娘娘带进宫的嫁妆。也难怪直接被邵司正杖杀,扔进乱葬岗喂狗了。有人偷偷去瞧,脸上血肉模糊,啧,都看不出个人样了……”
一声轻咳响起,众宫女皆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围在一起的脑袋飞快散开。
她们见霍祈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忙敛裾行礼,掩住面色上的慌乱。
霍祈只装作没听见,心中却忍不住叹道,在淑妃眼里,菱霜屋子里搜出了主子贞嫔所有的嫁妆、又替她做了不少腌臜事,最适合替张让顶罪。菱霜莫名其妙的消失,对淑妃反而不重要了。至于邵珍从哪寻了具尸体代替菱霜,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去做。
霍祈朝着那些宫女颌首一笑,便钻进了平时处理公务的屋子,却见杨尚仪正随手在翻她平日里处理的公文,松萝在一旁整理案头杂物。
杨尚仪平时公务繁忙,若非重要的事,不会亲自来见霍祈。
霍祈自然也清楚这点,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朝着杨尚仪的背影行了一礼:“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今日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杨尚仪听到人声,搁下手中的东西,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这些东西,本官都已过目。宫里的赏赐条目本就冗杂,你却分门别类,记录得清清楚楚,这很难得。”
霍祈垂眸敛目:“大人谬赞。”
“好了,年轻人也不必太过谦虚。”杨尚仪眼里的欣赏并不掺假。
起初这批采女入宫,她并不怎么看得上眼,还以为俱是进宫享福的小姐们。可这些日子,霍祈的勤勉,她都看在眼里。除了三日休沐,霍祈几乎都快宿在这尚仪局了。
想起今日的来意,杨尚仪的脸色重新归于沉肃:“本官此次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
“大人但说无妨。”
“德安公主在太贞观为国祈福半年有余,眼下已到归期。宫中理应派一位女官去迎。今日,淑妃娘娘亲自与本官说,你与德安公主少时有几分青梅之谊,最是投缘,此次派你前去最为合适。不知你意下如何?”
霍祈低头,露出一小节洁白的脖颈,听到“青梅之谊”四个字,她几乎要发笑了。
德安什么时候和她投缘过?上一世就为了袁韶没少给她使绊子,便是这一世没结那么多梁子,德安看她还是照样不顺眼。淑妃这昏招摆明了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去了才是傻子。
她正想寻个由头拒绝,可惜杨尚仪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本官明白,此去随阳,一路艰辛。但淑妃娘娘亲自指了你,也是因为器重你。若是能顺利迎回公主,定是头功一件,赏赐必然少不了……”
霍祈心中起了思量。
竟是在随阳?
杨尚仪见她似是出神的模样,生出些不满:“本官的话你可有听明白?”
霍祈醒过神来,淡笑道:“谨遵钧命,下官定会将公主平安迎回。”
杨尚仪见她应允,不满顿时消散:“这样便好。尚仪局的事你且先放放,公主讲究多,你先提前准备迎接公主之事吧。”说完,便施施然出了屋子。
霍祈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三两下翻出案头书架上的大齐舆图,在案前坐下,提笔沾墨,圈出两个位置。
一处是江阳,一处是随阳。
王守礼很有可能回了江阳,而德安公主在随阳。
江阳和随阳毗邻,相距不过一拳之隔。
霍祈搁下狼毫,起身踱步。
她非常了解德安的脾性,容易被激怒,狂妄又骄矜。这种人,虽喜欢折磨人,但也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到那时,她说不定能寻着机会溜去江阳一趟,寻找王守礼的下落……
找到王守礼,才有揭开江阳乡试猫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