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雨幕朦胧,偌大的皇城如一头蛰伏巨兽,在匍匐中喘息。幽长宫道里,有人手持油伞,锦衣夜行,颀长身形浇渡上皎白月光,如同月下仙人。
程畅瞥了一眼头顶的伞面,朝沈聿宁道:“殿下,还是属下来撑伞吧。若被人瞧见,恐授人以柄。”
“不必,本王习惯自己撑伞。”沈聿宁视线未动,语气却漫不经心,“你今夜倒不对劲。”
程畅心中一惊,知道瞒不过,他这才支支吾吾地说:“殿下,怡香院昨夜收到了奉阳世子从青州传来的密信。”
“怡香院”和“奉阳世子”几个字,程畅没有出声,仅用嘴唇描摹了一遍。
“出事了?”沈聿宁步子微顿。
“出事倒是没有。他只在信中说,若您在京师过得憋屈,不如收拾收拾早回青州,正巧还能赶上今年秋日的柿子成熟。而且您不在青州,没人能赢他的棋,他也无聊得紧。”程畅说得煞有其事,显出几分滑稽,“他还说,您该趁着如今尚有几分姿色,赶紧觅一位称心的夫人。否则——”
沈聿宁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语气危险:“否则什么?”
“否则……色衰而爱弛,以后只能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程畅的声音越来越小。
沈聿宁气笑了:“以后这样的话,不必说与本王听。”
程畅也笑了,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殿下回青州这样的话,终究是玩笑话。不管是奉阳世子还是殿下,心里皆是清楚,若无殿下在京师筹谋,将来大计难成。奉阳世子那封信,聊胜于无。
想起方才寿康宫中的场景,程畅终是忍不住开口:“其实世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您回京师这三年,又何曾真正痛快过?殿下既然早知太后要同您说这些不痛快的事,还不如称病不去。”
沈聿宁斜睨他一眼,黑眸有寒气流转。
程畅自察失言,忙道:“属下多嘴。”
沈聿宁收回目光,步子懒散,语气亦是懒散:“不提这些。本王不在的这段日子,宫中可曾出了什么事?”
程畅用手揩了揩下巴,若有所思道:“殿下是想问霍大人的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自作聪明了?”沈聿宁瞥他一眼,嗤道。
话虽如此,气氛却骤然轻松不少。
“您从前出宫,可从来没问过景安宫的事。”程畅呵呵一笑,随即正色道,“景安宫一切都好,霍大人也一切安然。不过新官上任,总会被人使点不入流的手段。”顿挫片刻,他比了一个手刀:“需不需要属下出手帮忙?”
“不必,她能应付。”沈聿宁摆了摆手。
程畅暗暗叹了口气,又道:“对了,昨日霍大人还从地道来了一趟景安宫。”
“胆子倒很大。”沈聿宁不禁挑眉,脑中却是在想象霍祈一步一步避开地道中机关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嘴角浮起一个恶劣的笑:“那你又是怎么糊弄她的?”
前些日子,卧虎镇的一批箭矢出了问题,沈聿宁去了宫外,留了程畅应付景安宫事务。
沈聿宁不在宫中时,都是程畅戴上人皮面具,伪装成沈聿宁的模样。沈聿宁未任职官,深居简出,和皇帝又不亲近,鲜少受召。加之程畅从小跟在他身边,熟悉其语气习惯,模仿得自然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这位才回京三年的七殿下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实在太过模糊。以至于这么久以来,程畅都未曾露出破绽。
霍祈那样要强的性子,若在程畅那儿吃了个鳖,想来不会痛快。
程畅却是尴尬地擦了擦鼻子:“属下无能,霍大人一眼就看出属下是假的……”
“不是你无能,是她太能干。她来做什么?”
沈聿宁随手旋动手中的伞柄,雨滴如琉璃珠子般跳跃,在伞缘荡起一周银亮流苏。他盯着前方飞散的雨珠,却是勾了勾唇角。
程畅答道:“霍大人想找殿下要几张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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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的另一隅,亦有人披星戴月,喁喁哝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