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大二的暑假,父母都出去旅游,陈薇去了奶奶家。 陈薇很不开心,她从小就不喜欢奶奶,除了节日偶尔聚在一起,奶奶并不喜欢和和小辈们接触,所以她们一直不算亲近。 况且最近她和男朋友产生了一些分歧,最近打电话总是吵架,陈薇心情差到了极点,这里她也没什么朋友,每天宅在家里就是看电视。 暑假正好电视上播着最近大火的偶像剧,灰姑娘式纯洁善良的女主,搭配霸道总裁式深情的男主,陈薇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奶奶一边用鸡毛掸子掸书架上的灰,一边瞟了眼电视随意问道,“你喜欢这部剧?” 陈薇答得随意,“一般,我也不怎么爱看这些剧,我最爱看耽美。” “为什么?” “女人太矫情,整天磨磨唧唧的太麻烦,不如男人干脆利落。”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思维定式?你对自己就是这样的认知?” 陈薇撇了撇嘴,“我不是在说我,我只是在说大多数女人。” 奶奶笑着摇了摇头,“是什么让你对同类如此轻蔑?” 陈薇一时答不上来,只是觉得平时看到的作品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奶奶继续道:“对同类的认知都是自我意识的反馈。” 陈薇不喜欢来奶奶家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奶奶非常喜欢和小辈斗嘴,而且她的态度总是带着闲适的嘲讽,让人非常讨厌。 陈薇嗤笑了一声,“奶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可不像你们那个时候只知道什么语录。” 九十岁的奶奶用看透世事的眼睛从眼镜后面看她,反问道,“哦!是吗?” 又是这一句,陈薇反感奶奶的语气,“当然了。” 奶奶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我怎么在新闻里看到的都是男人,你们看的最多的还是王子灰姑娘的故事?” “现在是自由的时代,我们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女孩子也不像你们那个时候了,我们都是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 “哦!是吗?昨天我好像听到电话里你和男朋友因为处女的问题而吵架?” 陈薇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你居然偷听我讲电话,你懂不懂得尊重别人隐私?” “你声音那么大那么激动,我想听不见都难。” 陈薇愤怒的转身回了房间,用力的摔上了门。 陈薇为此两天没有和奶奶说话。 第三天的时候,奶奶一直没有出门,专门呆在家里,好像想要和她缓和关系。 陈薇没有理她。 终于,电视剧播完了,奶奶也出去打麻将了,她百无聊赖的刷了会手机,最后在书架边转悠起来,抽出一本毛姆的小说大概翻了翻,最后又无聊的放下。 突然,她在书架角落里发现一个旧相册。 她拿下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好奇的翻开。 相册里面都是一些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背景多是民国时的上海。 第一页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因为客厅墙上挂着奶奶年轻时的结婚照,那时的她梳着两个大辫子,笑的纯真灿烂。 陈薇撇了撇嘴,她是有些瞧不起那个时代的女性的,没有知识,没有地位,只知道一味的生孩子,不过奶奶这一点倒是和别人不一样,奶奶只有一儿一女。 再往后翻,里面一张男女合照引起了她的注意。 照片里女人和男人的长相都非常出众,女人穿着一件黑色旗袍,上面绣着一朵朵蔷薇,她黑漆漆的眼睛透过照片望过来,像是能一下子看透她的内心般,让她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 接着她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张照片,她嘲笑了自己一下,视线又回到照片,再仔细端详照片里的女人,感觉这个眼神让她有些熟悉。 女人后边的男人穿着黑色中山装,精致冷峻的外表,秒杀现在一众男明星的长相,他的眼神望着前面的女人,即使是透过照片,都能看出里面的情意。 中午,奶奶打麻将回来,陈薇凑过去打开相册指着那张照片问她,“奶奶,这张照片是谁呀?” 奶奶看了眼照片,有些愣怔,接着回道:“你大奶奶。” 怪不得陈薇觉得这个眼神异常熟悉,原来这就是年轻时的大奶奶。 大奶奶在他们这些小辈眼里,一直是神秘和威严的存在,并不是她做了什么严厉的事,而是从小到大,只要和她共处一室,她淡淡的眼神扫过来,就没有哪个熊孩子敢惹事。 即使是最调皮的孩子,在大奶奶面前,都乖的像只小绵羊。 所以谁家的孩子如果太闹腾了,他们的父母就会吓唬他,再闹把你送到大奶奶家。 这句话比讲鬼故事都灵验。 不过,虽然他们都很害怕大奶奶,但他们同时又忍不住对大奶奶充满了好奇。 所以在大奶奶家的时光,在童年的回忆里,一直是痛并快乐着的。 虽然从老了的大奶奶脸上也能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但没想到照片的带来的直击感会这么强烈,曾经谜一样的带着距离感的大奶奶,一下子变成了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美人。 她的美很有冲击力,不是单纯五官的美,更多的是她的眼神,里面带着复杂的气质和感情。 陈薇指着大奶奶后边的男人问奶奶,“这是大爷爷吗?” 奶奶一直看着照片,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他是小姐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这句话很有歧义,她没有说他到底是不是大爷爷呢? 然而此刻,奶奶已经陷入了回忆,没有回答陈薇的追问。 她摸了摸此刻脸上皱纹横生的脸,嘴角露出一丝怀念的笑,这一刻,她仿佛变成小姐的眼,小姐的手,把那些岁月都再次经历了一遍。 - 1926年初春。 慕薇薇一下船,望着熟悉的上海十六铺码头。 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来往的福特汽车不耐烦的按着的喇叭,黄面包车夫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来往行人儒雅的长衫,婀娜的旗袍,穿着短打的商贩大声叫卖着,等待接活的零工蹲在路边,百无聊赖的看着路边的行人。 越过人群,慕薇薇一下子就看到了对面的穆清。 人群里他高挑的身材和冷峻的外表非常显眼,他穿着一件灰色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撑着一把黒伞,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他在拥挤的人潮,来到她身前,即便这时,他的衣服依旧一丝不乱。 他小心的护着她避开拥挤的人潮,到了路边,上了停在路边的福特汽车。 坐在车里,她问穆清,“我父亲现在病情怎么样?” 两天前,她在法国收到张叔发来的电报,“老爷病重,速回!” 她当即买了船票往回赶。 穆清回:“不太清楚,老爷自己一人待在佛堂里,不见任何人,只有张叔每日进去送饭送药。” 慕薇薇心中一沉,从收到电报那一刻起,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会儿,她又问,“最近上海发生了什么事?” “陆家和刘家还是老样子,之前不时的和老爷一起喝喝茶下下棋,这几日老爷生病就没有过来。前段时间棉纺场的工人又闹着罢工,不过没等闹出动静,就被从广州新来的特派员压下去了。还有阿布最近食欲不太好,它估计是想你了…….” 慕薇薇一边听着他不急不缓的讲述,一边望着车窗外。 拥堵的街上,车开的不快。 阴沉沉的天空,黑云压在头顶,马上要下雨的样子。虽然开着车窗,慕薇薇还是感到一阵闷热。 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漂亮的男孩从车窗外跑过,身上穿着破旧的长裤长褂,身后紧跟着几个拿着棍子叫骂的混混。 这在上海滩是常见的戏码。 此时的上海,治安混乱,黑帮林立,不管是争夺地盘,还是街头厮杀,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路人们对这一场景都一脸漠然。 慕薇薇心中有事,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准备收回视线。 这时,前面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望着跑向她的几个挥舞着棍棒的男人,被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眼看着一行人就要撞到她,男孩临倒在地上时,把小女孩推出了六七米远。 刚从旁边商店出来的母亲匆匆跑过来抱起女孩,头也没回的离开。 慕薇薇突然道:“停车!” 司机张成停下了车,旁边的穆清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路边,几个男人的木棍雨点般砸向地上的男孩。 地上的男孩蜷缩着身体,双手护住头部,沉默的忍受着一切,哼都没哼一声。 穆清开口:“刺满刺青的那个男人是三大家族里刘家的人,要我出手吗?” 慕薇薇眼神漠然的看着这群人,淡淡道,“不用。” 穆清闭嘴不再说话。 这时,天空轰隆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红豆般的雨点砸了下来,在车窗外滴滴作响。 隔着雨幕,慕薇薇安静的看着。 过了十几分钟,地上的男孩没有了动静,身上刺满刺青的男人吐了口口水在男孩身上,带着其他四人散去。 杜灵均躺在地上,任身上的血顺着雨水向低处散去,他的视线渐渐的开始模糊,他看到一辆车停到了他面前。 一个男人撑起一把黑伞,然后扶着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子走了下来,她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冷冷的注视着他。 他仰头,望着她,额上的血和雨水混合流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世界在他眼里好像只有了两种色调,一种血色,一种黑白色。 她的眼神像漆黑的深潭般,望不到底,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却带着切割一切的穿透力,一下子望到人的心底。 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他已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幻觉。 模糊中,那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和旁边撑伞的男人说了句什么,接着,就过来两个人把他抬了起来。 他被那两人抬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远远的看着黑色旗袍女人淡淡的瞥了这边一眼,然后上了车。 她是谁? 我还能见到她吗? 他心中这样想着,接着,就陷入了昏迷。 车上,司机张成忍不住问慕薇薇,“小姐,为什么要救他?” “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怎么了?” 慕薇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转头对穆清道: “去医院医治的费用写好欠条让他画押签字,我不是救助站,不做无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