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握着毛笔思索,忽然有声音传来。
明显的孩童声音,还不止一人,吵吵嚷嚷的感觉。
最近几天,这座院子一直保持着安静,哪怕送餐之人也只是把餐盒放在小院门口让朱塬自取,负责守卫的军士显然得到朱元璋严令,更是如同木头,丝毫不敢僭越一步。
没想到会有人来。
侧耳倾听,隐隐可以分辩一些说话内容。
“……这是俺家,你凭啥挡俺……”
“……俺们就看一眼……”
“……放俺进去,这块银饼子赏你……”
“……狗东西,俺以后也是王爷了……俺去告诉俺爹,让俺爹砍了你……”
“……啐……”
到了最后吐口水的声音,朱塬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大概也明白了院外声音的主人,肯定是朱元璋的儿子们,就是不知道具体来了几个,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设定’的那位祖宗。
另外,倒是和自己读史时的感觉一样。
朱元璋的一群儿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不得不说,朱元璋是一个严父,但严父却不等于一个会教育儿子的成功父亲。
想着想着,朱塬开始有些期待见到朱标。
这位大明王朝第一位太子爷,难道真如史载那样,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
朱塬是不信的。
不提前世读史过程中感受到的众多蛛丝马迹,只看朱标两头的洪武和建文,其实就能想象。
洪武帝不需多说。
作为朱标儿子的建文帝,一上位就对自己各位叔叔狠下辣手,丝毫看不出什么醇厚良善。
这样的老爹和这样的儿子,你告诉我,中间夹了一个老实人?
鬼才信!
院外很快恢复安静,朱塬收回思绪,再看面前铺开的信笺,终于确定了思路。
这还是刚刚外面几个小家伙提醒。
又是‘俺’又是‘啐’的,各种‘朴实无华’,再想想记忆中的老朱个性,面对这位,不需要什么弯绕,也不需要什么文雅。
毕竟以朱塬的古文功底……嗯,自己好像没什么功底,因此,想要来一篇类似《出师表》那样的千古雄文,也是妄想。
既如此,大白话就好。
最后短暂斟酌,朱塬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不肖二十三世孙朱塬拜见祖宗。”
“祖宗三年前反复问我为何无法解释自己来处,为何我说了,您会不信。当时我若说,我来自六百年后,祖宗如何能信?”
“因此托《天书》之名,求三年之期。”
“《天书》所载,乃之后六百年历史,与祖宗约期三年,只为以过往三年种种,作为印证。”
“《天书》之外,祖宗或有感受,诸如孙儿所知‘经济之学’等学问,亦非此少年之身能够习得,实乃之后六百年诸多博学之士学问总结。”
“再说我之来历,塬乃祖宗第二子秦王朱樉之后,祖宗钦定诸子字辈,秦王一系为‘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辅嗣资廉直,匡时永信敦’,并附名称以五行轮转。”
“我朝末年,李自成祸乱秦晋,屠戮宗室,吾十二世祖一支逃入蜀中,后改朝换代,清廷再次追索宗室,为避祸患,隐居蜀南山村,直至清亡,方敢公开祭祀先祖。”
“至新朝,我之一代,祖宗定下字辈已尽,只留五行循环,因此得名‘朱塬’。
写到这里,朱塬稍微停顿,他所提及都是曾经那位死党的背景,可惜并不知道对方出身山村的具体名字,只能确定大概位置,而那个位置,这个年代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清楚。
现编?
还是算了,将来老朱真要细问,那就‘朱家村’呗,多简单。
笑了笑,朱塬继续。
“塬生于西元一九八六年,少年求学……”
写到这里,朱塬再次卡住。
原本,朱塬是打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底层社畜的,卖惨才能博取祖宗同情嘛。而且,最初工作那几年,也确实和社畜差不多。但……写到这里,思绪闪烁,他突然记起前几天赶来金陵那艘船上,那位绿袄丫鬟的无心之言:“小官人是天生富贵人。”
当时就有所感触,却没能抓到,再次想起,这才反应过来。
连一个丫鬟都看得出,朱塬是一个很能适应被人伺候位置的‘富贵人’,而曾经,他也确实算一个上位者。
某些作为上位者的日常习惯,乃至见识学问,对比底层,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真要装社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看破。
这么短暂思索,朱塬很快做出决定。
实话实说。
反正,商人在这个年代,也不算什么高贵人。
看了看面前信笺,朱塬没有更换,等下肯定还要修修改改,再誊抄一遍。
于是继续:“……至二十二岁,开始谋生。初为学徒,后开始从商,几经沉浮,略有小成。至于年三十六,不知为何,一梦醒来,重回六百年前,魂灵寄于当下少年身体之中。”
“之后之事,祖宗都已知晓。”
“上天既将孙儿送至祖宗跟前,其中深意,孙儿不敢妄自揣测。若祖宗坚持不信,孙儿亦无可奈何,但凭祖宗处置。毕竟此身之诡异经历,孙儿自己亦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独处深院,落笔此书,忆后世之种种,感千古之兴亡,一时思绪纷纷,不知所言。”
“朱塬百拜。”
“吴元年,腊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