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稍微整理脑海中的信息,接着道:“《资治通鉴》起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终于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历史,总计三百余万言。在此之间,‘大饥’二字,有四十一处,‘人相食’三字,有三十三处。可见我华夏数千年,只史书所载,每三四十年,都有人间至惨之事发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仪’,若天下已至‘人相食’之境地,礼仪又如何能存?礼仪不存,天下自动荡矣!”
朱塬说着说着,语气里不知不觉已透出几分怆然,朱元璋更是感同身受,一时间忽略了这小秀才如何能知道《资治通鉴》洋洋数百万言里有几处‘大饥’,几处‘人相食’。
不知不觉放下了背负双手,朱元璋转向朱塬,语带伤感道:“小秀才,俺当年就是饿得活不下去,才当了和尚,又转投义军,以致今日。你所言之事,俺如何能不明白。若你真能确保这天下万民‘身之所存’,想要甚么荣华富贵,俺都予你。”
朱塬长揖而拜,起身后,再次转向壁上图卷,说道:“此图所蕴者,正是小人要献给殿下,解决困扰我华夏万民数千年身之所存的另一条腿,曰‘经济之学’。”
朱元璋轻声重复:“经济之学?”
朱塬点头:“经济者,经世济民也!”
听到‘经世济民’之语,朱元璋第一反应是朱塬有些夸口。不过,想起自己之前观看壁上图卷的种种感悟,又忽地了然,这应该正是自己期待了好些时日的那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学问。
朱塬已经继续:“经济之学只是一个概括。正如我华夏数千年才形成之‘礼’,经济之学,亦自古有之,只是并未有人将其制成体系。以小人之见,大到国家赋税收用,小至街头商贩叫卖,处处都有经济之学相关道理。因此,哪怕如《资治通鉴》写三百万言,也说之不尽。”
朱元璋这次没听懂,疑惑道:“小秀才,照你说辞,这学问反而大到没了说法?”
朱塬道:“小人近日读《论语集注》,有子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儒家礼仪之根本,曰‘孝’,曰‘悌’,儒家认为,孝悌之人,难有大恶。同样道理,小人的经济之学,亦有根本,且同是两事,曰‘生产’,曰‘分配’,除此之外,将来其他所有经济学问之分支,无出于此二事者。”
关于社会经济根本的问题,朱塬上辈子就已经有所思考。
曾经一步步往上爬的过程中,朱塬浏览过大量的经济学书籍,而随着地位越来越高,财富日渐积累,朱塬对当时的很多主流经济学理论也越来越充满怀疑。
直至嗤之以鼻。
因为,看破之后就会发现,前世的很多经济学理论,根本上只是一种工具,一种PUA工具,强国对弱国的灌输,强者对弱者的灌输,最终让人相信那些所谓的经济理论就如数学定理一样,是自然规律。
然后通过这些理论,达到某种目的。
实际真是如此吗?
比如……
算了,不举例子。
不讨喜。
随着个人见识不断积累,朱塬也逐渐摆脱了各种传统经济理论的束缚,开始思考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关于‘生产’和‘分配’的论点,正是朱塬结合前世思考与之前一路总结最终得来。
简单而言,人类社会数千年历史,无论任何朝代,无论任何体制,社会运转的根本,在朱塬看来,都不过是‘生产’和‘分配’两件事。
任何一个国家,只有生产力不断提高,才能生产更多的物质,养活更多的人民。否则,当生产能力无法支撑民众消耗,社会必然迎来崩溃。
任何一个国家,不断提高生产力的同时,只有妥善处理分配的问题,才能避免社会资源越来越向极少数人集中,以至于再高的生产力都无法让所有人安稳生活下去。民众活不下去,结果必然还是社会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