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忆 初识吴佩甫(1)(1 / 2)忘忧君笔录:妖精酒馆,悲喜人间首页

天地宽阔,我常常回忆,当初缘何舍近求远来这北京城,似乎能回忆起的是那作为老驼背曾经虚荣过又梦破的地方,又是辽、金、元、明、清五朝帝都,想必此等古韵和奢华的地方总能宽容的给我这种外乡少年无限混迹的空间。但又似乎,是因我出生时,产婆的那句惊泣鬼神的话。

––我跟北京城的释隐和尚学过,这孩子是极阴之体,天煞克星。

就仿佛北京城那个大和尚的一句信口胡诌锁定了我的命格,使我在这穷山恶水的三清观困兽一般,跟山里的妖精作伴,呆了十九年,倘若此人还活着,我定要到京城与他讨教一番,如何能不负责任的一口断定我的人生。

民国二年,北京的冬天相当湿冷,赶上西北风走个迎碰头,冷得睁不开眼睛。得亏夕阳西下前过了正阳门,我安慰自己马上就能瞧着老驼背嘴里绘声绘色的天桥杂耍,还能吃上几口让老驼背魂牵梦绕几十年的糖火烧和面茶,想想就很美好。

身上藏色袍子灌了寒气冻的不用穿自个儿都能立起来,胸口两缕金色的衣领垂到腰间,那是金袍捉妖师的证明,此刻也顾不上好看,被我勒紧提到脖颈,避免灌风,头顶绑的发鬏也冻的硬邦邦,像个黑葫芦。

此刻我站在十字街口傻了眼,本以为这北京城得十分热闹繁华,哪成想赶上军阀戒严三天,进城门排队检查了半天不说,进城后连个街市也看不着,往日繁华的市集商铺都因为戒严大门紧锁,除了一两个偷摸贩烟和糖葫芦的小摊,街上空无一人。

我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摊子上。

“老板,一串糖葫芦,夹枣泥的”。

突然感觉被石头子砸了后脑壳,反手一摸–—好疼!

急忙扭头看后方,只听老板怒吼,“诶臭小子你又来!我这次非打死你!”

回过头来看见老板抄起根棍子追打一个小叫花子,而我放在摊台上的两个铜板没了踪影,可那小叫花子似乎不光顺走了钱,我分明看见他右手举着个红艳艳的糖葫芦,跑的比兔子还快。

喂……喂……我等了几分钟老板还没回来,只能又放下两枚铜板到摊台的钱匣里,自己拔了根夹枣泥的糖葫芦,边吃边走了。

啃着糖葫芦顺着街溜达,绕了十几条街口,都寥无人烟,终于听见不远处胡同口似有两个男人在唧唧呜呜吵架。

我抽了抽鼻涕凑过去:“两位大哥,初来乍到,请问这京城有什么地方招工吗?”

看向我的是两个灰色马褂头戴毡帽的年轻人,似与我差不多年纪,一个瘦高个一个麻子脸,痞里痞样,一脸丧气。

两人似有一些惊讶,但我明确看到瘦高个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眯眼窃喜。凑近过来:“小兄弟是要找工作?”

“是呀。”

“有个工作,不费脑子,不用体力,一天两个铜元,你可愿做?”

“什么工作这样好,伤天害理的可不干……”

瘦高个有点不悦,啐一口唾沫。

“国粹技艺,儒学文化,行善积德,百年传承,怎么会伤天害理!不干拉倒!”

“干!”我竟脱口而出,眼看日上三竿,有人给饭吃,我还挑什么。

两人见我答应,竟直接架起我胳膊往胡同外走,全然不管我扭头看着地上喊叫。

“诶……喂喂,糖葫芦,我糖葫芦掉了!”

三人来到一个白幕素裹的大户门头前,瘦高个冲一个肥头大耳一身孝服的男人连连鞠躬道歉:“我们临时找了个人,人凑够了。”

“我告诉你们,大师说过,哭丧不够八个人,我老爹投胎不过去,你别瞎找个傻子给我对付了,都得给我使劲哭!”

“哭哭,五老爷放心,八个人不多也不少,我们这位兄弟别看像个弱鸡,但哭起来震天响,绝对上通云霄,下通地府,保老太爷投个好胎!我们这就哭!”

“哭什么哭,大师说未时凶申时吉,等我一声令下,你们一起哭!”

在等五老爷下令的功夫里,瘦高个和麻子脸已经熟练地给我套好了孝服麻衣,腰带条子勒得我喘不上气。

我看着旁边酝酿情绪的哥们姐们,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国粹技艺,儒学文化就是哭丧,行善积德,百年传承倒也贴切,妈的!

让我一个金袍捉妖师给你们哭丧?!

五老爷掐着洋表,突然大吼一声:“吉时到,给我哭!”

顿时院子里鞠躬磕头哭声一片,我看那五老爷憋红了脸也愣是挤不掉一滴瓜子泪,怨不得找一群外人来哭爹,二十四孝顶不上他一个!

我左边这位二十啷当岁的兄弟似是从业三十年,起初捶胸顿脚,然后竟摊在地上哭的一抽一抽像要昏死过去,鞋子都不知甩到哪边,眼泪鼻涕流到嘴边都只是抿一口继续,而后我便马上知道他如此投入的缘故了。

五老爷看他悲恸欲卒,大为感动,赏了一串铜元塞他手里:“好孩子,真伤我心肝!”

既是专业的,又怎能这样干哭了得?

“水有源头树有根,天下只有我娘亲。

你把女儿哺养大,女儿不忘娘的恩。

梨子白菜开白花,你养女儿是冤家。

天上升起五色云,女儿长大外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