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鱼米之乡,富庶一方。元民二十年,四月下旬此地曾发洪水,良亩土地,损失惨重。遭受此难,高门大户损失尚可以估量,但乡间数十万平民却流离失所,饿殍满地。乱葬岗旁,更是横尸遍野。那年,江南商人趁机屯粮,粮米涨价,断了许多人的后路。 虽说朝廷已经下旨令太子前来处理这事儿,可到底什么时候到无人可知。 沈如意刚从念感寺回来,这一幕幕都映在她的脑海中,看着那些死去的婴孩、妇女、青年、老人,她的心如同灌满了水银,连呼吸都很是困难。 她坐着这么一架豪华马车,招摇过市,自然有人上来祈求。 耳边充斥着灾民的哀求、小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任由谁看见都不免得要怜悯几分,沈如意却开口道,“快点赶马,离开此地。”,话语之间仓促疏离。 这样的话传到那些灾民的耳朵里,竟没人再出声,只余下微微的叹息。 他们似乎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高官大户不会救他们,即便他们前去缠阻,或许也会先于饥饿葬身马蹄之下。 连驾车的马夫都对沈如意颇有微辞,这些人已经如此,或许下一秒就是生死,她施舍一点钱粮,或许能救人一命。但沈如意却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刚到沈府,沈如意就下了一道令:“沈家祖训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父亲未归,这沈家就由我做主,高价买粮,开府施粥。不过,所有得到沈家援助的人,一要搭建简易的屋舍,二是必须为沈家劳作,良田没有,城西的荒田尚且无人种植,南山的药材无人采摘,男子种田,女子采药,老人小孩免费供养,也得帮忙处理杂物。” 此令一出,沈府上下同心协力,搭建粥棚,送出衣物。 今年,正赶上她父亲沈富余和江南巡抚总督一同进京送贡品,一个来回儿,怎么也得有四五个月。她下令不过短短三日,库存已经急速缩水,沈如意坐在账房里面,看着账目,开始忧虑,这米粮分发的越来越多,照着这么下去,光是将沈家掏空,也不是办法。 因此,她打算再去念感寺,请求慧明大师给自己出出主意。 沈家马车再次出动,一路上都是人们的感念之声,称沈如意为活菩萨,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去往寺庙的路后来隐于山林,便再也听不见流民的声音,沈如意这才静下心来。 原本行路平稳,突然间马蹄骤停,惯性导致沈如意差点滚下去,只得牢牢的攥住窗栏,但也甚是狼狈。还没等她开口,身边的珍珠便道:“怎么驾车的,若是小姐不慎受伤,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回禀小姐,前面有个人,正好拦在路中间。”车夫回禀。 “赶走赶走。”珍珠以为是哪个流民,便不耐烦的说道。这些日子,这些流民她见识的可多了,来这荒山野岭拦马车的,定是那些死气白赖的癞子。 “珍珠,扶我下车看看。”沈如意眉头微皱,她能开府施粥救千万人,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人,只不过救人当有道,珍珠的顾虑她一清二楚。 等着她们下了马车,才知道那人并不是一个活人,被车夫搬过来的时候满脸是血。 珍珠看着这人有点害怕,拉着沈如意的衣袖道:“小姐,我们赶紧走吧,太吓人了!” 沈如意虽然害怕,但是仍有判断的能力,看着这人的衣着,似乎并非凡夫。蹲下身子,拿着帕子将那人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只见此人丰神俊朗,眉目端庄,可谓这世间极为貌美的男子。 就连她,都不敢说自己比他美。 沈如意蹲下查看,手指碰到了一个极其暖和的东西,是一块儿墨玉,鬼使神差的她拿起这块玉。 记忆被勾回十年前,她姑姑刚进宫,她才四岁半,曾遇见一个小男孩。 “如意妹妹,我哥哥手上有一块儿墨玉,那是我母妃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我也想要,可父皇偏心,只赐给了他。”这话她一直记得,却记不清那小男孩是谁,只想着应当是皇宫中的某位皇子,这世间拥有墨玉的,莫不是他哥哥? 很可能就是他的哥哥,那不就是皇子?如意这般想着,就扯下了玉佩,藏在了自己的怀中。到底是不是,等人醒了就知道了。如果是,她就将玉佩还给他。如果不是,就收来当诊金。无论如何,这人身份尊贵,理应相救。 救穷人,便施之钱粮。救富人,就要他报之钱粮。说不定,他有一大把钱,能将这些流民都安置了,如意心里面打起了小算盘,觉得这买卖,划算。 “把他搬上马车,等到了念感寺,我求慧明大师给他寻一个住处,我要救他。”沈如意下了令,马夫不敢违背,只得抬着人上车。 “小姐,这人身份不明,您怎么说救就救?”珍珠自然也看见了那男子的面容,但越是这样,小姐越不应该鲁莽。 “他长得这般好看,不救实在太可惜了。”沈如意莞尔一笑,转身上车,珍珠迟了片刻,才发觉自己被小姐给戏弄了。 “小姐,你又欺负奴婢。” 沈如意上了车,已经拿出药箱对救来的那男子开始诊治,如果不出她所料,这人应当是从山崖坠落下来,再加上身上有几处刀伤,似乎被人追杀。 而伤不致命,但坠落山崖导致他多处骨折,再加上头颅出血,导致昏迷,如果不是遇上她,恐怕再过半日,他就要归为黄土了。 沈如意在念感寺待了三日才回去,虽然她走的时候人还没醒,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她倒是处理得差不多了。 等她回了沈府,又下了一道令,让绣娘们将库房里面囤积的衣裳全部都发给流民,很多人家都被冲散,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这样下去,疫情怕是很快就要起来了。 为了让绣坊起工,沈如意专门将自己的衣服赠给绣娘,要知道她的衣服可是堪比皇宫里面娘娘穿的衣服,全是新样式,光是布料和款式图样都是千金难求。 “谢谢沈小姐。”楚若云出现在这里,真是着实让人奇怪。 沈如意看着她进去试衣服,便拉着珍珠和珠玉回了房,眼看着三日过去,她又得去一趟念感寺,想必那位公子也该醒了,她可不想惹人误会,便想女扮男装去。 “她怎会来求衣?”沈如意好奇,按照楚若云那性子,不该来求她的衣服才对。 “小姐,楚绣娘的母亲,周寡妇,前些时日因病殁了。”珠玉叹道。 这楚若云虽说不是出身高门,但那绣技冠绝江南,唯一能跟她媲美的也只有沈如意,然沈家大小姐自然不会轻易出山,所以这楚若云风头正紧。但现在这时候,毕竟是普通人家,谁还顾得上买锦绣绸缎,她那些绣品价格一低再低,卖不上价格。 正是苦难之际,她那母亲却还去了,这才让她落魄至此。 “难怪,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儿,若她父亲不是在中榜前夜去了,那么她家又岂会如此落魄?”沈如意叹息,命运永远是这般,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沈如意换上男装,先楚若云一步出府,到府侧一处儿乘马车,刚想着上马车,却被一道话音给拦住了。 “你就是沈家嫡女沈如意吧,我家主子有一事相求。”这话虽是求人,但更像是命令。 沈如意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只见一个侍卫拦着楚若云,那侍卫并没想到自己其实看走了眼,但楚若云周身的气度,再加上穿着沈如意的衣服,说是大家贵女并不为过。 “我……”看起来楚若云本想反驳,却被车厢里面所谓的主子给打断:“废什么话,龙凤锦绣,能绣不能绣?”话音清冷狠绝,让人听了都打颤儿。 不管是楚若云还是沈如意,听闻这龙凤锦绣都是震了一震,这车里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小姐。”珠玉想说什么,却被沈如意打断。 “我会。”楚若云答道。 沈如意此时看不清楚若云的面容,无论她会不会,这龙凤锦绣是给帝后的,江南人人皆知,孰轻孰重,她岂会不知? “该死的贱人,她……”珍珠还没说完就想着冲上去揭穿楚若云虚伪的面纱,却被沈如意给拦住了。 这事儿她心里清楚,若今日被拦住的是她自己,不答应是死路一条,如若应了也并非生路,既然楚若云有意绝地求生,那她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看着楚若云被拉上的马车绝尘而去,沈如意心思更沉,沈家此次怕是要遭遇大劫,该给父亲和姑姑去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