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纳亲手将那一小方木奁被埋入了坟墓。
葬礼是伙伴们陪着一起去的。
明纳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着,老大老二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老四则手足无措地抹着泪,瘦弱的手臂上还扎着留置针。
“我再也没有家人了……”明纳抬起头,绝望地闭上眼睛。
“老三!老三!”格雷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
“你有。你有的。”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明纳时常在思考着一些她想不明白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生老病死,挨欺负挨打。这么苦。这么疼。
人们到底是在为了什么,依然选择留下来?
她想不明白,就像三个月后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们拉开门,让她隔着玻璃墙再次看到躺在病床上,完好无损的奶奶时,她想不明白。
她没有选择地被他们收养,和其余500来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奶奶的命捏在他们手里。金属项圈咔哒扣紧,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坚硬的芯片植入脖颈,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冰冷的药物注入血管,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运气好的时候,成为实验体的他们可以从那些药物中获得某些惊人的能力。
运气差的时候,七窍流血,心梗封喉,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划破实验室苍白的穹顶,最终只留一具狰狞扭曲的尸体,死相惨烈。
明纳时常远远望着那些尸体,告诉自己,那就是她的未来。
或是盯着针孔遍布的手臂发呆,有时会想到老四,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辛苦。
有时针管刺进骨腔,会想到老二,当他从树上坠下那天,一定比这还疼。
当然的,也会想到老大格雷。
在药物使她高烧不断,被窝中缩成一团,寒意从背脊开始向全身一寸寸扩散那晚。
她开始想到老大将她死死地捂在那身驼色大衣中的场景。
温暖和安全感包围着她,还有他那双像湖水般幽深的眼睛。
弥留之际,冰冷的器械捅入鼻腔,明纳在想从此以后,奶奶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疼。撕心裂肺的疼。
四肢僵直、通身抽搐,她想她的死状一定很丑。
然而明纳活下来了。
意识渐渐苏醒,睁开双眼,洁白的天花板,明晃晃的,刺得明纳难受。她抬起胳膊,将双手挡在眼前。
然后坐起身,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身体看了两遍。
第一遍,她发现她变小了。小到离谱,这样的体型,完全不应该是十六岁正常女孩会有的样子。
第二遍,她发现身上的伤疤全部消失了。从当年遭到霸凌之后留下的伤痕,到实验室五年来留下的刀疤针孔,通通不见了。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明纳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随即望着那一排细小的牙印,左下侧某颗松动的乳牙传来钻心的疼痛,震惊与不解在心中久久无法平息。
灯塔水母。他们向明纳解释道。一种在逆境中会反向生长的腔肠类动物,通过基因枪与她的脱氧核糖核苷酸形成了结合。
结合的成果就是每当明纳的机体受到损害,就会逆向生长成为一个小孩,成为一个婴儿,成为一个胎儿。
只要损害不停止,还会继续成为原肠胚囊胚桑葚胚八四二分体直到成为一个类似芽孢的受精卵。
一旦环境适宜,她依然能够继续分裂分化,正常长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实现了永生。”
永生。
这两个字从研究员的齿缝间溢出,沉着温和,却狠狠地劈向了明纳的脑髓。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
过着这样的生活?
永远无法解脱?
我去你妈的。
破败的棚顶,惨白的月光下,再次退回三岁的明纳在格雷怀中,撕扯出一抹邪魅凄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