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赫脚下的破碎残骸,联想到赫的身姿矗立之上深深地印刻在芙蕾雅脑海挥之不去。
“哈……什么?饭铃响了?指挥官我们走。”走廊上传来一阵响铃声,刚刚还慵懒地打着哈欠的利斯像是突然被点着了一样一下子站起来拉着芙蕾雅的手往食堂跑。
芙蕾雅还处于茫然状态,突然被利斯拉起来时还没反应过来。
平板电脑还没有关闭。
赫感觉有点累了,就瘫坐在在残骸顶上用手托住下垂的脑袋。
他又开始害怕。
不知道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世界上只剩下手上的刀和眼前的敌人,要做的事也只是挥刀。失去所有痛觉和知感,只剩下猎杀猎物的快乐。
虽然用刀撕开猎物的身体的快感上乘,但是这样的情况不被赫允许存在,赫原以为这种原始杀戮的本性带来的快感早就被他的完全理性排除在外。
只不过,比起那些由他一人承担的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生存游戏,或许单纯地杀戮更能带给他纯真的快乐。
当武器再次挥下时,眼中是待宰的羔羊还是长久的利益,是很大的区别。
——莫德,不能变成为杀戮的兵器,而是让杀戮成为你的利器。
——如果战争是你们一族无法反抗的命运,那么你一定要利用他,而不是成为他的奴隶。
赛里,我做的是对的吗?
我是不是……又没有做好,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其实赫利十分清楚,赛里早就永远无法回答他。这才是他不愿面对事实的原因。
耳麦里传来几声杂音,然后是一个活泼的声音,稍微照亮了他内心的阴影:“喂?队长,我们这里开饭了,你赶紧回来,不然就要被抢光了。”
“知道了。新来的那个指挥官跟你在一起吗?”
“放心,我怎么可能放跑蕾娅姐的有力竞争对手呢?”
“唉……等我回去之后你记得躲着点,小心被油漆罐砸,就用上午开封的那罐,我记得还剩下一点……你怎么知道我结束战斗了?上次让你拆的针眼摄像头是不是还没拆?!”
“诶!等等队长!我不是!我没有……真的没有!我是开玩笑的……”
赫懒得听他解释,摘下耳麦扔在一边。
一团浑白色的纳米流体爬到他手边,他打开背仓的盖子,让它爬了进去。
刚才就是它拟态成赫的影子乱窜,才引开了它们的注意力。虽然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有个大概形状就够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腰,用皮筋把银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带上了自动扣紧的面罩。
王城内。
“王子殿下,请现在跟我走。”
近卫队队长在深夜猛地拉开了王子寝宫的大门。
年仅八岁的王子迷迷糊糊地在小小的床上翻了个身:“嗯……赛里……让我再睡一会儿……”
“已经没时间了,王子殿下,请抱紧我。”年轻的近卫队队长赛里斯也顾不上更换衣物,从床上抱起了尚未从睡梦中清醒的王子,以最快的速度在走廊上狂奔。
“塞里……怎么了?”王子稍微睁开了迷迷糊糊的双眼,却被赛里把脑袋按进怀里:“先别看,王子殿下。”
不给他看他就更想看,小王子在他怀里挣扎着扭来扭去,希望挣开他的手一探究竟,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或许是为了制止他撒娇一般的胡闹,赛里斯把他抱得更紧了,甚至有些让人喘不过气。小王子的稍微清醒了一点,虽然赛里斯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小王子敏感地察觉,若不是君主与臣子的既定尊重,赛里斯可能已经因为着急开骂了。
作为一个8岁小朋友,这种精确察觉别人的心情的特长十分可悲,但作为一个在深宫中不被重视的继位者,这个特长十分重要。
小王子感到不对,下意识也抱紧了赛里。
赛里一抬头,看见在皇城远远的另一端,无数闪着亮光的光点从地上飞起来,飞向空中,又在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之后精准地砸向王城。
“砰!!!”
一枚燃烧弹正好降落在他们的身旁,紫檀木搭建成的皇宫被爆炸轰出一个大坑,燃烧的黑色固态燃料四处溅射,就有那么两滴溅上了赛里的红色军服。他当机立断把它脱下来扔进了火场,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衫,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整座宫殿全部灼烧了起来,浑浊得没有一丝星星的天空被逐渐增大的火势照映成血红色,在同样血红的乌云中,一列黑色的巨大黑影隐藏在其中,有规律地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小王子看不到东西,被赛里死死护住,但是稚嫩的耳朵里被还未来得及逃出来的大臣、侍女、妃子的恐怖的哀嚎、尖叫、叫骂声塞满,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其中有一个声音属于他的父亲——莫林西斯。
大概过了十分钟,赛里的脚步声不在急切清脆,而是像是踩在青草地上一样柔软。他把小王子放到地上,小王子的困意彻底被打消了,他急忙转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小王子的小手被赛里紧紧地握住,他揉了揉眼睛,在这个年龄毕竟还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们来到了王城背后高崖上的树林,赤裸的小脚踩在柔软的青草坪上十分舒适,小王子却觉得像脚下是通红的铁板一样折磨,一双瞪得巨大的红与银色的异瞳中的倒映着地狱般的绘卷。
燃烧的皇宫中矗立着将近坍塌的木梁独挺其中,更多的燃烧弹、榴弹、成型炸药从天上落下,猛烈地砸向整座宫殿。
隐藏在阴云中的巨型铁鸟——B42战术轰炸机的引擎轰鸣着巨大的怪叫,投下一枚枚高爆弹、凝固汽油,四处都着火了,坍塌的屋殿四处起爆,火龙直冲天际,喷出恐怖的火舌好像?舔王城的身体,被烧得通红。
又一波闪亮亮的光点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飞起来,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又再次落下,落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身上。
小王子只匆忙看了两眼,就被赛里领手一路向森林里奔跑。
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王城就沦陷了。
“嗨,老大,饭我帮你领了,就在你房间里。”利斯愉快地向赫打了个招呼,然后同样愉快地打了个嗝。
“谢谢。”赫看向一脸黑线的芙蕾雅,“阿尔芬斯上校没事吧?”
芙蕾雅看到赫从大门进来之后一直坐立不安,刚才也没有胃口吃饭,她的午餐还完整地躺在餐桌上。
“哦……不,我没事,只是有点没胃口。”
“嗯,安丽丝博士说过这种状况。如果需要,特殊物资要到希斯莫诺夫班长那里领。”
芙蕾雅几乎忘了莉丝汀在车上说过的事,现在想起来脸颊整片地红了:“不……不是!才没有这种事情……”
她发现越解释越没用,最后无力地趴到桌子上把头埋在手臂里。
赫压根没有听她的解释,早就转身走开了。
芙蕾雅把头稍微抬起来放在桌子上,看到年仅十五的利斯一副“原来是这样”和“我什么都没听到”的看戏脸一边用吸杯子里的碳酸饮料一边似笑非笑的表情观察自闭的芙蕾雅。
“看什么!你不要听他瞎说!”芙蕾雅感觉恼羞成怒,只能对着利斯撒火。
利斯转过头去用很奇怪的语气说:“哎呀我的耳朵怎么聋了?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呢”
“是啊,有问题吗?”
“什么有问题吗?这问题大了去了!”
医疗兵上杉安子正在给赫上碘酒。
“几乎都打对穿了……你是真的没有痛觉是吗?”
她皱着眉头用手术刀把子弹一点一点扣了出来,用镊子夹到小盘子上。
“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我怎么好像隔两天就能看见你,上次的绷带都还没拆你就又来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白衣天使的感受。”
“我能怎么办,今天轮到我值班我总不能耍赖吧?”
“切,轮到你值班……别以为我没看过你们的值班表,几乎一半以上都是你的名字,几乎半个队的人都没轮上,你到底是多喜欢自虐。”
“……”赫没有说话。那份值班表是他自己一个人私自定制的。基本可以概括为:996的日程安排值班,值班,值班,值班,值班,值班,休息
“你要是真的不行,就不要逞能了。”安子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能力很强,但是也知道你背后有多少东西。你要休息休息也没有关系,不然会垮掉的。”
“这个我知道。”他含糊道,扭过头去。
安子帮他绑上绷带:“你才刚十七对吧?严格意义上还没成年,你天天出勤,你让队里那些成年人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一个年龄还没他们一半的小孩来承担最多的痛苦?男人嘛,不都一样吗。”
赫利扭过头嘟囔着:“反正不是也没几个嘛……”
“什么?”
“没什么。而且听起来你好像把自己排除在外啊?”
“怎么说话的?像我这样又善良又好看的大姐姐当然会心疼你们这群小弟弟啦。”
“切,善良的大姐姐可从来不会一下子扯掉别人身上的软麻布,都是一点点揭的真的很痛。”赫感觉差不多了,跳下手术台,像个没事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
安子看着他一步步挪向门口,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无论什么是手术从来没有打麻药,即使是局麻,虽然确实这方面的物资紧缺。即使这样也没见到他叫出来过,也没有叼着什么东西,从无例外。
若是说他经历过什么巨大的痛苦的话,也倒强行说得过去。安子不是没听说过赫之前的事,只不过没有详细过程,去找他身边几个问也没有结果,只好作罢。
芙蕾雅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紧张的心情,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谁?”
“我,芙蕾雅,请问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说件事。”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带着一个熟悉的面罩的脑袋伸了出来。
赫迟疑了一下说:“我好像说过特殊物资要找希斯莫诺夫班长领吧?我说过吗?”
“不……不是……没有这回事,我不是说这件事。”芙蕾雅恨不得一巴掌扇在那张好像什么都懂但是根本不对又表现得很认真的脸上,“我要跟你谈谈今天你擅自出击的问题。”
“……好吧,你进来吧。”
赫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桌子,床,衣柜,空调这些基本设施,除此以外没两件家具,只有一面巨大的书柜占满了整面墙壁。上面的书从《战争与哲学到《日常炒菜一百道包罗天下,完全看不出主人的喜好甚至有《海啸的自救措施,但五河市与最近的海岸至少有五百公里啊?!
芙蕾雅找不到椅子坐,就坐在那张一看就很像快捷酒店的床上,把手交叉放在腿上说:“关于你不对长官报告就擅自出战这件事,约尔上尉,我想要和你讨论一下。”
“行啊,你说。”
“约尔上尉,听说你已经在不同的指挥官手下都表现出了卓越的成绩,并且拥有丰富的经验,但是,在发现敌情后首先通报指挥官,这应该是最基本纪律吧?但是,由于你已经违反了最基本的纪律,我想作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我应该提醒你一下,如果还有下次,我会上报给总部,也许会对你进行降职处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赫表现出的无所谓震惊到了芙蕾雅。这个人是不是有后台才这么表现得这么无所谓啊?
“听……听到了吗?降职哦!很可怕的哦!”芙蕾雅试图表现得很严肃,可是语气还是变得很奇怪一样。
赫像看傻子一样疑惑地看芙蕾雅:“嗯。然后呢?”
芙蕾雅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表情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然后站起来红着脸指着他的脸说:“你真是……我……我讨厌你!!”然后摔门出去。
一路跑到了自己房间,一下子趴到床上把羞红的脸蒙到被子里。
我在干什么啊?我作为一个指挥官怎么能……我讨厌你……我在说什么啊!我是不是让人讨厌了?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现在要怎么办啊……
她头晕乎乎地走到厕所,让冷水直接冲脸,稍微让自己冷静了一点。
赫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疑惑地摸了摸后颈。隔壁传来“砰”的一声摔门声。芙蕾雅强烈的反应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现在还是不清楚他干了什么,但是还是很快就调节回正常状态。
老爷子,你好像没跟我说过你女儿变得这么难以捉摸。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某个有时像小孩一样幼稚顽固的死老头求着他保护自己那个基本散养的女儿。面对一个撒娇耍泼的五十几岁半老头搞得他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只不过老爷子可能也不擅长跟女儿相处吧。毕竟也十几年没见了。
从蕾娅身上赫利学到了一点:永远不要尝试揣测一个青春期的女孩。特别是出现害羞、悲伤、沉默、发怒或即将发怒的情况,立刻远离,越远越好。
一个长着两个猫耳朵一样的尖尖的粉色脑袋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发出银铃般清脆但不怀好意的声音:“好像这里刚刚发生了大事,我可以进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