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是些腿脚不利索的老人,饿得面黄肌瘦的小孩,还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男人。
他们并非手脚不健全,只是眼巴巴地等着镇上的救济。
让他们当猎人也是不可能的,他们怕死。
苏岑本想若无其事地离开,但是眼角有一个少年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个子不太高,很清瘦,带着圆框眼镜,有些知识分子的文气。
“呕~”
少年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不停地干呕着,眼睛里渗出泪水。
在他的面前是几条草鱼和鲫鱼。
周遭的摊位上满是鳞片和鱼类的脏器和腥味。
“忍一下就好了。”
坐在他旁边的大叔淡淡撇了下一句,用刀熟练地刮着鱼鳞,满手是血。
王安忆看着手里黏糊糊的血液,还有滑腻的鱼鳞,只觉得一阵恶心,手中的刀怎么也使不利索。
看到鱼类的脏器,胃就感到很是不适。
“呕~”
他终于忍不住,一下子跑到远处,蹲下身,呕得稀里哗啦。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能不能干啊?”
杀鱼的大叔关心了一句。
王安忆点了点头,吐完之后,又红着眼回来继续杀鱼。
大叔好心才让他留在这里帮忙,一个小时给五十块。
小饭馆里的洗碗工,一小时也才二十块钱,没有更好的工作了。
他知道这个杀鱼的大叔根本不需要帮忙的,让他过来工作,只是想借着法接济一下他们家。
王安忆能明白他的好心,所以没有抱怨。
另外,妈妈对他说,杀鱼时留下的鱼肠,他可以带一点回家煮汤。
爸爸又不在了,家里生活拮据,爷爷身体又不好,需要肉荤补充营养。
还在上学的他,不得不肩负起生活的重任。
“梦梦,家属中有牺牲的猎人,是不是可以在镇上领取生活补助?”
苏岑默默看在眼里,冲一旁的夏梦问道。
“爸爸告诉我,确实是有的,但是这笔钱被镇长扣下来了。”
“那天江东叔和王吉叔,还有好多猎人去镇长家门口抗议示威,就是为了给你申请补助金。”
“但镇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夏梦说着,看向苏岑的眼神有些复杂。
苏岑愣在原地,想起了那天雨后的下午。
江东和王吉,还有一行猎人临行前来到了他家,递上厚厚的一沓钱,然后叮嘱他,好好读书。
原来他们什么都没有争取到,镇长根本没有给钱。
他收到的那笔钱,是江东和王吉,还有其他猎人们一起凑出来的。
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之后,苏岑心里堵得慌。
他不是一个热血的人,却也受不了热血的人为自己流血。
去学校的路上,苏岑心事重重。
到了酒肆,苏岑拿出五块钱,递给了老板。
“这是之前在您这里赊的一碗酒。”
“那碗酒不要钱。”
老板摆了摆手。
苏岑来他这里端酒给王吉送行的事,他从行刑官那里听说了。
老板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商人,人还小气,喜欢斤斤计较,但是还不至于计较一碗送行酒的酒钱。
苏岑正准备说些什么,耳边又传来了醉汉的咕哝声。
“再给我拿两瓶酒……”
项强趴在桌前,满脸潮红,头发散乱,衣服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油渍,很是邋遢。
桌上满是空荡荡的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
他时不时打着酒嗝,隔着很远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酒气。
自从王吉死后,项强就退出了猎人的队伍,整天借酒浇愁,跟行尸走肉一样。
盘着头发,有些憔悴的中年女人走过去,在他桌上放了一晚醒酒汤,微不可查地叹了叹气。
苏岑看了她一会儿,险些没认出来。
那是王吉的妻子,在他记忆中是热情,大大咧咧的一个妇人,这些天消瘦得厉害,像是瘦了一大圈。
苏岑还是把钱放在了柜子上。
老板正要开口说不要,见苏岑看着王婶有些出神,便立刻会意。
“行,今儿我会把这些钱给她的。”
老板收好了那几块钱,压低了声音。
五块钱虽然不多,但是买两斤青菜也是够的。
留王婶在这里帮忙打杂,是江东请求的。
老板也答应了,他知道王吉没了,他家里女人和孩子生活会很难捱。
“老板,谢谢。”
道了谢,苏岑就和夏梦朝着学校走去。
尽管这个小镇,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人们丑态百出,和野兽无异。
但是,他也真实地感受到了一些人性的温暖。
王安忆今天上学迟到了几分钟,老师没有责怪,只是让他赶紧回座位上课。
他进门的时候,沿途不停有人皱眉,捂着鼻子,扇风,露出嫌弃的眼神。
同桌嗅到了他身上的鱼腥味后,赶忙将桌椅往边上拉开了一些。
王安忆心里很高兴的,杀鱼的大叔给了他五十块钱,不仅让他带回去了一些鱼肠,还好心给了他几条小鱼。
“你身上好重的腥味,我受不了。”
“呕~想吐。”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入耳,王安忆面色窘迫,把头低了下去。
以至于他一整天上课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回家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着那些有父母接送的同学,心里没有来由地羡慕。
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要忙着工作。
今天回家他得自己做饭,做完作业,还得照顾爷爷。
以后每一天,他都要在菜市场去杀鱼,忍受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在学校里还要遭人嫌弃。
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些都来得太突然了,让他措手不及。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看到门前的邮箱里有了厚厚的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取出信之后,他从里面看到了一沓崭新的钞票。
王安忆往四周看了看,有些不解。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苏岑远远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长街上,落了轻微的小雨。
难民区里饿得皮包骨的孩子们,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每一个路人。
“妈妈,我饿,什么时候有吃的啊?”
小孩向一旁残疾的女人问道。
“很快的,镇上会发补给的,你先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饿了。”
女人搂着他的背,轻轻拍了拍,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
补给品不会来了,因为它们堆在镇长的家里。
“人类是如此复杂又矛盾的生物,最美丽,也最丑陋。最残忍,也最善良。”
苏岑看向那些难民区里为了生存挣扎着的穷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之前经过镇长家里时,看到的那栋带着花园的洋气小楼房。
雨势渐起,他的身后响起又传来了脚步声。
“决定好了吗?要不要跟我们走?”
苏岑转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似乎会微笑的紫色眼眸。
看着他赤红的右眼,紫苏稍稍挑了挑眉,兴趣盎然。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必要戴着那个多余的东西。”
苏岑闻言,稍稍有些意外。
即便戴着这个美瞳,也没有瞒过她的感知吗?
“不必奇怪,我是感知型的觉醒者,看到的东西更加真实。”
“尽管放心好了,我们会为你保密的。”
紫苏眨了眨眼,巧笑嫣然。
在她的身旁,是撑着油纸伞,一袭红裙的花辞树。
“谢谢。”
苏岑微微颔首,放下心来。
沉思了片刻,他鼓起勇气问道:“你们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紫苏笑吟吟地道。
“杀人。”
苏岑语气很平淡,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九月告诉他,执剑人是不受世俗法律约束的。
对于犯罪者,或者是有犯罪动机,即将造成巨大危害的人,可以不走程序直接处死。
另外,关于犯罪还有犯罪动机的界定比较模糊,就算是一些比较有争议的私刑,只要执剑人能给出合理的理由,就不会被追究。
紫苏闻言,眯着眼看向一旁的花辞树。
“这事你在行,交给你了。”
花辞树紧闭着眼帘,虽然没有睁开眼,但她的意识却在苏岑身上反复打量着。
苏岑能感受到,她的意识正在自己身上反复扫射。
那是一种很冰冷的触感,像是没有温度的死者的手,在抚摸你的全身,让人不寒而栗。
审视了片刻,花辞树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那笑容很苍白,虽然美艳至极,却又带着一种病态和易碎感。
“带路。”
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丝丝期待和兴奋。
明明是那般美妙的嗓音,听来却让人感到颤栗。
于她而言,杀戮是一种乐趣。
她在为见血而感到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