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带苏岑回家,只是不想看着那孩子饿死,仅此而已。
“但是我们做家长的,听到别人说我们家孩子不好,总不能没一点反应吧。”
方静秋温婉地笑着,脖子上有几道抓痕,在微黄的灯光下泛起殷红。
这是她今早在菜市场和那女人打架留下来的。
她可以说苏岑不好,但其他人说她孩子,就是不行。
“我还是觉得隔壁那两口子真不是东西!老跟我们过不去。就是嫉妒我们家小岑长得好看,成绩又好。他们家那孩子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成绩也不咋的。”
方静秋说着,背过身从口袋里悄悄摸出了一张大额的纸币,朝着苏岑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
钟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看着她手里那张崭新的纸币,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敲门的时候,声音小点!”
孩子在学校累了一整天,在家里应该好好休息。
“什么事?”
苏岑开了门,轻声问道。
“小岑啊,家里盐要用完了,出去买一包盐回来。”
方静秋背对着钟丘,将那一张折好的一百元递到了他手里,柔和地笑着。
苏岑立马意会,除却买盐的钱,剩下的都是给他的零花钱。
钟丘对他的管教是很严厉的,他在学校基本没有零花钱可以用,但方静秋总会用着各种方式塞给他零钱。
钟丘也许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但当做不知情。
“那个,我昨天晚上,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附近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前些天晚上,镇子附近的网破了,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出门之前,苏岑有些犹豫。
“别瞎想,你就是想得太多。”
钟丘头也不抬地道。
他虽然是个猎人,但从来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原因无他,他见识有限,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地方度过,接触过的魔物也就是那些异化后的老鼠和狼,之前都没接触过太邪门的东西。
“真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注意一点吧,不要理会别的声音。”
苏岑提醒道。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钟丘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苏岑有些忐忑地出了门。
“快点回来啊,汤快要煲好了!”
接过她的钱出门之后,妇人仍在他身后叮嘱着,房间里的灯暖暖地,留下斑驳的光影。
那条大黄狗还在,倒是让苏岑的耳边清净了许多。
“睡了么?”
天色很黑,看着那条老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苏岑没有多想。
“小岑!我来找你玩了!”
娇柔的女声突然在夜间响起,苏岑蓦然回首。
“梦梦?”
气氛陷入了安静,没有人回答他,夜间只余下蝉鸣。
他摇了摇头,将多余的念头驱散,朝着便利店走去。
就在苏岑离家一刻钟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一共三下,间隔很长,极具韵律感,似鼓声又似心跳。
“去开下门。”
钟丘淡淡地道,专注地擦着手里的猎刀,他知道苏岑出门一定会带着钥匙,向来没有敲门的习惯。
方静秋有些诧异地朝着门走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
外面什么也没有,猫眼中呈现的,是一片纯粹的猩红,它被某种东西挡住了。
“谁啊?”
方静秋不知道外面的是谁,女人天生的直觉使她提高了警惕。
“是我!”
门外传来了苏岑冷淡的声音。
“小岑啊,没带钥匙吗?”
方静秋松了一口气,开了门。
……
回家的路上,阵阵晚风袭人。
苏岑拎着买来的盐,将零钱揣进了兜里。
风,拂着少年的衣襟,带着鲜血的味道。
他的脚步略微顿了顿,那粘稠的,鲜血的味道像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
“在夜晚听到了最想听见的声音,就不要回答。”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苏岑手脚冰冷,联想到之前听到的声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拼命地往家里跑。
道路两旁的建筑飞速朝着苏岑的两侧奔去,他跑回了那个冗长的胡同,越过没有光亮的楼道。
刺鼻的血腥味像潮水一样挤占了鼻腔和肺叶,让人几欲呕吐。
瘆人的怪叫在耳边炸响,苏岑进门的那一刻,见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狼藉的鲜血将整个屋子染红,方静秋倒在了血泊中,钟丘攥着猎刀,被一个怪物按倒在了地上。
苏岑站在那怪物的背后,只能看见拖到地上的杂乱的白发,还有佝偻着的苍白四肢。
“唔~”
那粗重沙哑的喘息声像是饥渴的野兽。
苏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大脑一阵空白,像是停止了思考。
“跑!”
钟丘见了苏岑,瞳孔猛地一缩,涨红了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那怪物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缓缓扭过脖子,让苏岑看到了那张可怖的面容。
面部和人类几乎无二,只是皮肤白得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很久,一种浮肿的,恶心的颜色。
它没有眼皮,整个猩红的眼球完全暴露在外,青黑色的似毛细血管般的纹路从眼眶往四周蔓延。
和之前在巷子口见到的那个魔物尸骸一样。
苏岑如遭雷击,脊背泛起冷意,想要挪动脚步,却发现四肢变得格外僵硬麻木。
前所未有的恐惧,压在心头上,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岳,让人无法呼吸。
那怪物的脸庞缓缓扭曲,似在微笑。
“跑!”
钟丘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脚蹬在那怪物的腹部,起身将它扑倒,扯着嗓子对苏岑吼道:“跑!”
“跑,不要回头看!”
钟丘大声吼着,目龇欲裂,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下一刻,一只苍白的利爪就刺进了他的肺部。
“跑……”
血浆涌上咽喉,钟丘的声音变得沙哑粘稠,带着鲜血的味道。
苏岑终于从那股强烈的恐惧中反应过来,拖着颤抖的小腿,跌跌撞撞朝着外面跑去。
怪物的利爪在胸膛中搅动着,似要将内脏撕扯成浆糊,钟丘咳出大口的血液,手中紧握着的猎刀缓缓跌落。
尽管苏岑从未叫过他爸爸,但钟丘还是希望他平安无事。
说来也是奇怪,身为猎人的他,明明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个连刀都不敢握的孩子。
但这一刻,他却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扼住了那怪物的咽喉。
只要多坚持一秒,他就能跑得更远一点。
他希望苏岑能不回头地跑下去,又希望这个“生性凉薄”的孩子,能最后回过头看他一眼,记住他的模样。
看看这个,从未认可过他的父亲。
“咚~”
钟丘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最后看见的,是月色下奔跑的少年在临行前的回眸。
“跑……别死……”
瞳孔扩散,钟丘失去了呼吸,怪物趴在他的胸口,啃食着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