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 谢兴龙,2011年,秋(1)(1 / 2)他的倒影与湖首页

周日下午的时候,加班的人总是显得格格不入。陆志泱垂头丧气地想。他原本是照常在父母家度过这样一个平静祥和的周末的。下午两点三十九分接到了回单位通知的一小时之后,他拖着在周日顺其自然就开始疲惫的身躯走下地铁,路口的树堆在他头顶,令他庆幸地遮住了午后的烈日。警局就在不远处肉眼能看到的十字路口旁,通常就在路边停了几辆警车,很是显眼。

他想,小时候路过公安局总会驻足并相当憧憬地行注目礼,持续五秒。大概就是这股憧憬让他支撑着自己走上这条和身边人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他现在倒是没这种看什么都觉得神圣的谦卑心态了。

也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是成长还是退化了。

前往会议室的路上他碰到了同组的老刑警林峰。峰哥——他打招呼道,对面的人光溜溜的头顶像一盏高瓦数的白炽灯上面盖着毛茸茸的黑色小毯子,完美的半圆形眼袋上一跳一跳地,是因为在冲他挤眉弄眼。他对陆志泱说,刘局长已经到了,正等着开会呢,你快进去吧,我拿水杯去,马上回。

然后就在会议室门口他那周日上工的灵魂再一次得到了震撼,会议室侧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着屏幕,上面放着的是一页PPT上的几张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形态各异的一个东西。

“妈的。”他小声骂道,谨慎地没让刘局长听到。

更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刚接完水回来的林峰,“我丢!”他喊道,洪亮的声音比男高音的还有穿透力,差不多就是局里那个下午的背景音乐了。热水从林峰的手里吓得抖了出来,洒在他的脚后跟上,他那双白净的阿迪达斯板鞋在热水的浇灌下发出噗噜噜的回应。

“还有很多。”放映PPT的是技术科的一个年轻同事,好像是叫李哲——还是什么来着。他和这帮人来往不多,新人就更不认得。这倒不是说他是个“老人”,但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在侦查组好歹还算有点话语权。

“很多照片。”

——对、在座的各位都有的那个,都是男人被切下来的那玩意。

只要是在观港区经历过那年的办案刑警,即便是用被切下来的那个小东西想一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都是从这个叫谢兴龙的出租屋里搜出来的。”

上周六,滨海路派出所接到一通报案。

报案的是一名海都大学的大二女学生,叫孙雨菲,周五晚上和几个朋友一起跑去滨海路附近一家叫Peddy’s的爱尔兰酒吧里玩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那晚刚好有英超联赛,曼联对阵切尔西,酒吧里凌晨三点多依旧挤满了人,怒吼不断、酒气熏天。这男人有点惹人注目的,在孙雨菲的讲述中,是个长相清秀、浓眉大眼,面部轮廓圆润的小伙子,看上去非常年轻,在半夜十一点五十分左右的时候搭讪了自己。他们之所以能知道时间,是因为“当时刚好有个球员破门了……嗯、不知道,我没怎么看过足球,不太熟,是陪朋友去的……哦,是红色那边的吧、红色的,”孙雨菲是这样说的,“应该是上半场,这个我还记得,因为中间没有休息过,真的踢了很久……”

那一场球赛曼联踢了3比1切尔西,因为曼联的前两个进球有越位嫌疑,当时在虎扑论坛上吵得昏天黑地,而就在上半场即将结束的时候鲁尼打进了第三个进球。酒吧里变得更吵了,被划分为两个区域的两部分球迷几乎是相互比着到底谁的吼叫声更大。

“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吧?”孙雨菲当时还一直想,有谁会为了足球去打架呢?

这让她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因为谢兴龙在找她搭讪的时候,她几乎很难听请那个人在说什么。

然后呢?

她说她记不清了,但自己最后一定是被下药了,第二天醒来时在附近的速8酒店里。

原本对于警方来说,这可能是一起相当显而易见的强奸案,然而当孙雨菲的笔录逐渐向着连这姑娘自己都不确定的部分发展的时候,他们开始犹豫起来。

“我不记得了,他一定是……”孙雨菲哭了非常久,眼睛肿成一条缝,陪同她前来的舍友百无聊赖地坐在走廊里玩手机,直到最后瘫在椅子上睡着,门外的警员跑去给她拿了条毯子盖上。

上东区分局的警员们查阅了酒吧的监控和附近那家速8酒店的入住记录,相当容易地锁定了一个叫谢兴龙的男人。虽说孙雨菲是第二天中午才报案的,但万幸的是,两人前一天晚上入住的房间在二层,而中午才开始打扫房间的清洁工是从三层开始的,还没有打扫到二层,于是,房间内的痕迹有所保留,这让他们得以从床头柜上杯子里的残留气泡水中检测到了一些麻醉药剂的成分。

第二天,他们就在白泥湾附近一处老旧小区里找到了租住在此的谢兴龙。打开门的那一刻谢兴龙推开堵在门口的两名警员破门而出,跌跌撞撞滚下楼梯,在还没到达楼门口的时候就被控制住了。不过,和他逃跑的行为不太一致的是,到了公安局之后谢兴龙老实巴交地承认了他的强奸罪行,即便在孙雨菲的控诉都开始有些摇摆不定的时候。

当然,谢兴龙的故事并没有止步于此。

谢兴龙被关进看守所的第四天,上东区分局联系上他们警队。“谢兴龙和孙雨菲的旅店房间里的饮料检测出了麻醉药剂,成分和前些年在溟港发现的‘神仙水’类似。我们查阅了之前的一些历史检测结果,发现有两份报告中有和谢兴龙用的这款迷药一模一样的成分。”

一份来自于2010年1月8日的赵盛德案,案发现场的酒店房间内的一听可乐里检出的迷药;第二份则来自于两个月后的3月12日,白泥湾诊所孙强案,警方当时在孙强办公桌上的水杯中检测出了这款迷药。自然,这两起尚未侦破的案件拥有着同样的嫌疑人。

基于这个发现,上东区的警员们从谢兴龙的家里又搜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男人的那玩意。”他们联系到观港区分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假的那玩意。”说得很含蓄,但大家心照不宣。第一个开骂的依旧是林峰,他年纪大了,从不忌惮那些条条框框,心直口快到让人佩服的地步。他嘀咕道,都是男的,有什么讲不得?嘀咕出来是白话,陆志泱听不懂,大概蒙了这个意思。

当然了,还有照片。

很多照片。

——不用再讲一遍了,是、是,都是被切下来的那玩意。

“我们认为,谢兴龙存在重大嫌疑……”

“娃娃脸杀手”。所有人再一次心照不宣起来。

在之后的那一周,更多物证被从谢兴龙的住处搜集出来,包括“娃娃脸杀手”惯用的黑色胶带、符合刀口尺寸的匕首和一个U盘。依旧是那周的最后一天下午,陆志泱拖着沉重的身躯再次来到位于花都街街角的观港区公安分局,依旧在走廊里遇到了脑壳锃光瓦亮的林峰,然后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距离会议室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