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准时发觉糖有点焦了,他永远是那么固执又挑剔,那么要完美。其实,她喜欢这种糖有点烧焦的感觉。她喜欢不十分完美的东西,喜欢那些在完美东西上的小瑕疵。不伤大雅,也不违背根本的小瑕疵反而让东西更美,因为它更像天然。
所以,她又夹了一块肉,饶有兴致地吃着。
“你不觉得有点苦吗?”这次他是正视着她。
“你是说记忆吗?”她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答非所问是她常有的状态,只怪自己的思绪经常飘浮,又心直口快。所以在没有戒备的情形下,她的话总是跳跃的,很难让人跟上。
“也许是人生吧!”他笑了,很放松的哪种。眼中的温暖又回来了,他望着她,她没有回避。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很好看的原因了。那笑意里很温柔,也很温暖。她狐疑地探询着,他始终温温暖暖地笑着,没有回避也没有疑问。
她猛然收回了目光,她居然感觉到了一点心动。好险!
多年以后,她一直在思考,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最无坚不摧的武器是什么?也许不是枪、炮、炸弹、钱等种种,而是这种令人温暖的笑。
不是她故意要忘记的,有些事她的记忆是出奇的好,有些却总是混淆不清。也许是哪个夏日午后的阳光过于明媚,肆意地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让屋中的光影明暗分明,加上餐厅中镜子的反射。让这个房间里的光非常离奇,像调色板里弄出来的一般。所以在她的记忆中,那是一副油画,油画中的光、影、人,油画里的故事和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自己错乱的回忆。
也许是他那句人生,也许是别的话。两人都变得很放松。哪一个下午她忘了来此的目的,也搁置了种种恩怨。居然两人坐在餐桌边,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
后来她想,也许是酒,红酒的原因。她第一次和他说那么多的话,毫无顾忌。她也第一次发现,他尽然如此健谈。
她不记得曾说过什么幽默风趣的话,她只记得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天真,直抵内心的纯粹。她自己也好多年没有这么放肆的笑过。
她第一次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会如此近。以前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居然会有如此多共同的话题,居然会为许多共鸣。这些都是后来思考的,在那一刻,她已不知不觉,倒完了心中的不快。以至于事后都觉得自己一定说错了话,可压根都不记得曾说过什么。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哪个下午本该是一个美好的记忆,美得连上帝都会嫉妒。
在模糊中,她记得他说,你知道我登上珠峰,心中感慨的是什么吗?我居然想到的是你。
他的眼中闪烁着真诚,不像谎言。她不知道是酒精的力量还是他的话还是他双眼的温暖,她只知道她的内心在此刻竟然如此柔软。
酒精的烈性也罢言辞中的激动也罢,她分不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伸出手,为何会将手放入他的手心,一双有点颤抖却温暖而坚定的大手。只是恍然置身于明媚的春天,只是恍然忘了时空,错乱于十八年前的春天。
“放了我的家人,我跟你走。”
屋子里光线很昏暗,周遭都静默得如同国画。这句暧昧的话,语调异常冷静,却像鱼雷划破了湖面深沉的宁静。
王轶的脸唰地红透。
“你走!”他的话很轻,却很冷。
她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像个孩子。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输了,屈辱之感涌上了心头。她恨这暮色,她的愤然很快归于了平静。
“你放了他们,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她有点不死心。
“滚!”王轶怒吼道。
她去拉他的手,想要再度恳求。王轶已怒不可揭,甩开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的言语那么冷酷,她的心顿时血流如注。
自作多情,自己可真够贱。如今的自己,不过是蒲柳,有什么资本和他谈条件。居然还骗自己,他的温暖是真实的,明知道是鸿门宴,为何还幼稚到如此地步?
无情的自己,居然会砰然心动,结果呢?自取其辱!
在同一处跌倒两次,她听到自尊碎裂的声音。耻辱的热血冲红了面颊,却让大脑异常清醒。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很久,至少会为自己的大胆鲁莽羞愧,谁知她却由衷的感到轻松。
她不知道为何会是这让,轻松得想放声歌唱。
哈哈,十八年,顿悟的禅心、禅意。
无心,无幡,无风。她终于做到,一行清泪流过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