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浮着白沫的浪花,一艘帆船破开乌黑的波涛,驶入了雾弥之湾。
第三层船舱中,洛林借着狭小的舷窗朝外望去,顶着腥咸的海风,他看到了一片流淌着淡淡迷雾的峡湾。
随着两侧海峡逐渐隆起,薄雾散去,一座恢宏的大理石城市出现在了眼前,这座巨城犹如沉睡的岩龙,在海岸线上舒展着四肢与双翼。
随着自己和这座繁荣港口越来越近,洛林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这座城市名为圣路易斯,它位于泰拉帝国南部,因无可取代的地理位置,人们又称其为“西进之门”。
在他的记忆中,圣路易斯已经毁灭了一百多年。
即便到游戏关服、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它依旧是一座蚊虫肆虐的瘟疫废墟。
可现在,圣路易斯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和很久以前一样,热闹、繁华,并且充满生命力。
只不过,作为它的访客,洛林的身份已经从最初的新手玩家完成了质的转变。
“洛林,有点挤……”
一个虚弱少女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洛林收回视线扭头,结果却意外碰到了她的鼻尖。
少女打了个喷嚏,热气喷在了洛林的脖子上,痒痒的,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抱歉……没忍住。”
“问题不大,等会儿发水的时候,你多喝点。”
除了他以外,这只已经不能用狭窄来形容的铁笼中,还关押着一名皮肤苍白的少女。
他们都是奴隶,被迫挤在逼仄的笼子里,再加上夏季沿海湿闷炎热,两人黏腻腻、汗哒哒的躯干都被迫挤在一块,两对长腿更是交错地贴在一起。
其中一对矫健有力,精瘦地露出肌肉的轮廓,另一对却是纤细中不失丰腴,肉感均衡,曲线细腻。
洛林感觉到对面的腿肉上传来的温度。
她在发烧。
女孩的表情有些难受,她微喘出的气扫在洛林的脸颊上,湿热里又有一丝少女汗液的味道。
暗哑的灰发黏在少女的额前,猩红的眼眸黯淡地半闭着,没有多少灵动。
看着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洛林随时都会觉得她是一具尸体。
不过,洛林已经麻木了。因为在他这具身体多余的记忆里,他已经死过了一次。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洛林,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帝国人。
当洛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具躯体之中,并且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他漂浮了很久很久,久到黎明朝阳变成烈日当空,在洛林以为自己要死于干渴和暴晒的时候,远处一艘船只出现在了海平线上。
当时的洛林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可贵。
但是,等到船只靠近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一切并不值得高兴,因为这艘船,根本就是一艘奴隶船。
在奴隶主送上镣铐和新生活的祝福后,洛林得知自己已经回到了一切的起点——星辰历1024年。
距离圣路易斯毁灭,还有不到一个月。
紧接着,他就被塞进了潮湿沉闷的第三层船舱,无能为力地等待贩奴船抵达圣路易斯。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抵达陆地后,一个人逃跑的准备。
然而,让他临时改变主意的,是眼前这个与他同笼的女人。
戈薇?墨德莉特,来自北大陆的劣血一族。
这支与远古血族有着紧密联系的亚人。
虽然刚被关进来的时候,这位领居根本不愿意和洛林说话,但一个月后的今天,洛林已经成为了和她同命相连的苦命朋友。
但是,戈薇自己可能不知道,眼前的黑发异乡人其实是穿越者兼重生者。
他对《琥珀》这个游戏可谓了如指掌。
在第一世时,洛林就是个字面意义上的游戏宅,虚拟全息网游为他提供了逃避现实的庇护所。
《琥珀》,这款奇幻游戏更是在开服之前,便以真实度、自由度和深度为噱头吸引了他这样的老牌玩家。
仔细想想,《琥珀》和洛林一同走过了整整十年,而在一系列天灾人祸后,《琥珀》的阿舒尔世界已经濒临毁灭。
千殒之夜、溃烂黄昏、湮灭天灾、地狱圣诞、末日宣言、无光之年……
虽然无光之年的版本只进行到了一半,但是洛林却对此之前的内容了如指掌。
阿舒尔世界会逐步走向灭亡,诸神接连陨落,失踪的圣者和灭世的深渊一同回到这片悲剧的土地之上……直到最后,阿舒尔的世界之火濒临熄灭。
想到这里,洛林一阵疲惫,他看向戈薇,想起了对方可能的未来。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戈薇会卸去奴隶镣铐,被提拔为帝国的将军。
这个时候的她被称为“黑色收割者”,但在几年之后,戈薇再次出现时,已经被帝国的禁忌实验扭曲成了发狂的堕落者,成为了无数一线玩家的版本噩梦。
对戈薇,很多人心里的印象都是“倔强”、“冰山”和“悲剧”。
想到这里,洛林不禁暗自叹息。
忽然,原本睡过去的戈薇睁开了眼睛。
“洛林……他们下来了。”
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中有着浓浓的惊恐,完全不没有一丝洛林熟悉的冷漠和疏远。
“没事的,他们只是下来检查我们的锁链,”洛林轻声安慰道,“幸运的话,会发点吃的。”
话音刚落,头顶的船舱就响起奴隶看守的嘈杂脚步声,接着三三两两的武装大汉踩着楼梯,“噔噔噔”地走了下来。
“挑几个奴隶,我们马上要进港了。”为首的大汉向手下吩咐道。
几人称“是”,他们具有目的性地挑选出几个看上去还算精壮、健康的奴隶,把他们从铁笼里拉了出来。
“洛林!”
当洛林被拉出来的时候,戈薇居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洛林惊讶地回头,他只来得及匆匆对上那双惶恐、晶莹的红瞳,就被看守们连拖带拽地带上了船舱。
“都给老子站好!”
一声清脆的鞭响,奴隶们局促不安的在甲板上站成一排,久违的阳光照在缺乏光照的苍白身体上,清新的空气本该宜人,但是每个奴隶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