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九年八月,江宁府。
宫殿似的画舫幽幽地行驶在淮水之上,两岸灯火生辉,一栋栋青砖黑瓦的楼阁之内传来阵阵嬉笑,丝竹鼓乐之声延绵不断。
这时一行四名男子谈笑着穿过岸边河房,观这画船萧鼓,人来人往,周折其间,却偏往那人声寂静之处走去。
前头走着的二人,引路的是一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另一男子则身姿挺拔,年纪约莫二十五六,面容温和沉稳,满身闲适听着短须男子的唠扯。
后头那位身着青色绸衣,年纪未到及冠的男子见着越走越偏,抖肩碰了碰身旁之人,不看身边人反倒朝前面大声道:“凌鹤,你说王叔千里迢迢过来宴请你我,怎的挑着偏僻处去?”
名叫凌鹤的男子知他故意作态,所以未做搭理,只戏谑瞧他一眼,便转头望别处去了。但见他身材欣长,着一袭白色深衣,黑发用一白玉鎏金冠束起,淡漠的面容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端的是清雅出尘,龙章凤姿。
倒是前头那英武男子闻言摇头笑道:“在外可称不得王叔,明哲唤我二叔即可。”
说罢便抬手拍了拍短须男子,“贺兄怎的带路带到这民宅来了,我今日可是设宴叙亲,马虎不得。”
“就到,就到,酒香不怕巷子深。自是费一番周折,用起来更香些。”短须男子微躬了身子回话,接着举手往那巷子里一间青瓦院子一指,“便是此处了,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此时若是有巡街的衙差见着,定要惊讶,这短须男子竟是江宁府尹贺大人!何人能劳动一府长官引路作陪?
可是今日这一行人确实身份不凡,就说那还未及冠的年轻男子,竟是天潢贵胄,惇王世子周建恒,字明哲。
他身旁一路未说话的白衣男子则是此次江宁府乡试的主考官,翰林院编修柳砚,字凌鹤。
而被他喊“王叔”的男子身份更是贵重,他乃圣上亲子,如今代圣上协理户部事宜的平王周怀朔。
要说当今圣上一脉确实子嗣单薄,后宫佳丽三千却仅有一女二子。其中皇后宋氏生得长公主并长子惇王,而平王作为圣上次子,不仅差了惇王十余岁,更是由一小小选侍所出,束发前并不得圣心。
按岁数,平王虽年长惇王世子六七岁,但及冠前也是一同在宫里进学的,关系却并不亲厚。天家皇族子孙,本就是非颇多,更不说有着嫡庶之分,私下全无往来。因此今日之宴,各人皆有图谋。
几人心思各异,踱步来到院子前,却见大门洞开着,门口的牌匾写着“苏宅”二字。
门房见着四人过来,原本疏懒靠在门柱子上的身子马上一直,眯笑着迎将上来。
“几位老爷好。”门房弓着身子揖手行了一礼,又朝着贺大人笑道:“可是好久不见贺大老爷,今个儿还带来了贵客,照旧安排在莳花阁吗?”
“老规矩,你们招牌的尽管上来。”
“好嘞,这就着人安排。”门房见着几人皆是年纪尚轻,却通身都是清贵气派,便抖擞了精神,亲自领人往院子里去。
世子听了二人对答心内添了疑惑,但看他人神色平平,便也没说话。
平王一行人跟着门房一路穿过门口照壁,前院花廊进到正院。一路上楼阁错落有致,院中琼花、天竹、芭蕉映着晃动的灯火,光影婆娑。
越往里越听见靡靡丝竹声,悠扬乐舞声一点一点清晰。
垂花门一过,只见院内一方缀着枯荷绿柳的池塘,塘边尽是几栋二层院子,院子个个灯火通明,男子交谈声、女子嬉笑声交互,来往小厮穿梭其间,步履飞快。
“老爷们这边请。”门房引着四人往里侧莳花阁去。
平王并着贺大人交谈着先行,世子却拉了柳砚落后一段,朝前面二人挑眉示意,脚步迟疑。
柳砚拍了拍世子的手,示意世子稍安勿动,嘴角勾起一丝兴味,“这‘苏宅‘别有洞天,有些意思,你我就当开个眼界。”
世子只得压下满腹疑虑,甩甩头紧跟上前。
门房带几人上了莳花阁二楼就坐,便有两名身形窈窕的婢子为众人一一上菜,众人注意皆不在此,心知平王做局必有他话。
但此时平王气定神闲,只招呼大家用菜饮酒,讲些来来往往的闲话。
酒过三巡,却是府尹贺大人先向柳砚举起了酒杯,满脸敬意道:“柳大人此番辛苦了,这乡试正值评卷发榜之时,还需柳大人部署操持,下官先替江宁府学子敬大人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