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忆着过往:“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你说过,你的父亲是一个小镇大夫,曾想过让你子承父业,但你不愿意,因为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上的罪,太多了,每天每夜,到处都有人犯罪。”
可你不懂。
圣人教化百姓,道理都写在书上,广布天下。
官府奖善罚恶,律例都写在刑法里,同样广布天下。
其实不是没有人在维持,在努力的实现‘公平’‘公道’‘公理’。
可走到哪一处,这三样东西又都看不见,找不到。
为什么?
凌君认为,那一定是维持公平,实现公道的人还是太少了。
“我是记得的,我记得以前的凌君,虽然总是把那句‘非黑即白’挂在嘴边,可他热情,看着冲动,但实际上心细如尘,好像一切的假象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那时候的你,不可否认办案也很认真,很严格,但除了讲证据以外,你还讲善恶,有些案子,你甚至会私下给判官一些建议,努力做到恶者重判,无心者量刑。”
“虽然所有人都说你严苛,但我却看到,你只是比常人更理性而已,但理性之下,也还是有那么些些的‘人情’。”
毕竟,人又不是一道机关,还是有温度的。
“多年前的那晚你来找我,那时我不知道,你问的竟是你师父的那件冤案,但我看出你很犹豫,从没见过的犹豫,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查不清楚,只是为难而已,所以我说了让你从心。”
最后的结果谁都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确实是从铁笔判官的案子以后,我发现你身上有了变化,可那时我没有在意。”
我以为你只是因为你师父的事情,心有警惕,所以反应在了你平时为人处事上而已。
直到明书偶然间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凌君笑了,破了再大的案子,抓再多的贼,他也总是那淡淡的模样。
星海派私矿案,诛杀十六人,连只是因为一时怒气难遏,赫赫有名的厉侠休海,居然也因为在宣案前私刑痛打自家好些门人,还废了为首三人的武功,按律被判了三十鞭,入狱六个月。
要知道此前在江湖上,尤其是白道,出了这种事在往常私刑是很平常的事,只要公正,官府未必会管,更不说罚。
黑天门劫京门镖局案,纵然是黑天门门主的次子,也带着全巡天门的高手,杀上山门,独身站于黑天门门主之前,开口便道,再开战之前,请先斩了他这个首座的头。
可真要在众目睽睽下,斩了巡天门首座,黑天门几百年基业只怕也就没了,黑天门门主只能无奈交出自己的次子。
像这样的案子,还有很多很多,白道里那些暗藏不轨的,还有那些明面上就干着各种勾当的黑道,以及世道上各种各样行走在灰或黑之间的人,听到凌君的名头就怵,遇见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而凌君的非黑即白,并不是会倾向某类人的意思。
他不会因为你是黑道而刻意针对,也不会因为你是白道而有意宽容,身边有大量巡天门高手保护,自己又是首座,那些年里,不管是黑白两道,还真没什么人愿意动他。
有心为恶要罚,无心为恶亦罚,同等量刑,绝不偏差。
好人?坏人?白道?黑道?
恩师,亲族,乃至妻族。
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明书这才发现,原来当初那种他说不出来的,在凌君身上的变化是到底什么。
是凌君,那个二十一岁刚刚步入青年热情又阳光的男子,已经····不再了。
他查案一次比一次的小心,执法一日比一日的严格,他的身上再看不到什么人情,有的只是纯粹到极点的理性。
不笑是因为每一件案子,他都仔细到无以复加,耗尽心神。
他的身上再看不到什么人情,是因为只有无情,才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才不会犯错。
只是对于一个执法者来说,这似乎就是他该有的模样。
明书找不到什么劝解的方法或理由,只觉得凌君在当年那件冤案里,除了对师父的愧疚以外,内心中好像还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