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骁哑然失笑,罢了径直走过去就挽住陈鹤耳。
“走。”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其具有穿透力。崔银桂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自觉地挽上冯骁的手,跟着他往楼下走。
崔银桂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当下甩开濛濛,气势汹汹地想要找陈鹤耳要个“交代”。
“这位客官,阁内禁止喧哗。”
老板娘如同幽灵般出现,挡在了崔银桂面前。她的个子极高,就算蒙着面,那股凌人的气势也是掩盖不了的。
这云织阁的老板娘是何许人物,她可是跟上面沾亲带故的。这下崔银桂泄了气,只得愤愤不平地瞪着陈鹤耳的背影,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嘴里挤出:
“我知道了。”
柜台上的伙计算盘打得“砰砰”响,陈鹤耳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些,会不会太贵了啊?”
“不会,这很适合你。”
冯骁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陈鹤耳见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各路酒会上的纨绔子弟,不禁偷偷一笑。但转念想起唱衣会上那豪掷千金的表现,她的眸子又很快暗了下去。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价格高昂的丝绸衣裳被装在典雅的木盒里,一并送到了陈鹤耳的手里。她乘着原先的轿子回去,车里依旧是那么安静,但此刻两人之间各怀鬼胎。
在出轿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不想。”
冯骁回答的更干脆。
“我只需要知道你崔三娘就行了。”
从外人口中听到原主的名字让她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幻觉,但他说的确实是自己。陈鹤耳的心忽然漏了一拍,等反应过来,面前早已空空如也。只有手中的木盒上残余着阵阵檀香,就像是,冯骁身上的味道。
晚上回崔府,陈鹤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正门,毕竟崔银桂指不定已经把事情添油加醋说给了崔尚书。
出乎意料的是,原先守门的几个伙计居然都奇迹般地不见踪影。陈鹤耳暗想会不会是府中无人,但进了正厅,才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每个人皆是一副匆忙的样子,就连濛濛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陈鹤耳趁着无人问津溜进了自己的小院里。
三夫人仍然在诚心拜佛,袅袅香烟将她围住,整个人如同谪仙般出尘脱俗。府中有什么热闹事她一概是不知道的,多年被冷落在院角的岁月沉淀了她的心性。
“阿椒,这几日不要再往外面乱跑了。”
冷不丁的,三夫人说。
难道崔银桂来找过母亲了?
陈鹤耳心中一惊,但还是稳住表情,小心翼翼试探:
“娘,为什么啊。我去看看大好京城,不是很有益身心么。”
三夫人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
“好是好。但你天天不着家,整个人都瘦了不少,本来身体就不好。”
原来是这回事,陈鹤耳大悟。三夫人的关心如同甘泉般一下子滋润了她的心,她微微一笑:
“是的娘,阿椒会注意的。”
用过晚膳,陈鹤耳卧在榻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熬到半夜,一阵歌舞乐曲声悠悠传来,顺着音乐声寻去,前面就是正厅。闲来没事,陈鹤耳迎着柔和的晚风,不急不慢走向正厅。
今天不知道是哪位贵宾光临崔府,多年难见通宵的宴会让她碰上了。
隔着薄薄一层纸窗能看见里面舞女影影绰绰的曼妙舞姿,萧鼓齐鸣,觥筹交盏。约莫是到了中旬,乐曲的声音开始减缓,劝酒声络绎不绝,琼浆玉液独有的浓厚味道飘香十里。
陈鹤耳前世在各种品牌宴席上也算得上叱咤风云,白的红的都不在话下。但一时间闻到这么多酒精,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悄悄捂住鼻子。
正厅后面有一片雅致的庭院,也算是崔尚书为了体现他“文人风骨”的杰作。小桥,怪石,亭台,流水,竹林,一应俱全。听着耳边潺潺的流水,陈鹤耳身心轻松,忍不住张开双臂感受这片自然。
还没等她伸臂,不远处亭台里的一抹黑影便映入眼帘。
?
黑影无事人般挪了个位置,借着亭子里的烛火,他的五官被照映出来。
那人脸色苍白,双目微红,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遮住一片阴影。与其秀气的脸相反,他的身材极为高大,玄色的袍子绣着暗金,勾勒出他精壮的身材。
这个阴柔的男人总让陈鹤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像谁。
“你伸你的,不用管我。”
男人似乎看透了陈鹤耳刚刚想要做什么,语气里满是戏谑。
这一下噎住了陈鹤耳,她是伸也不好不伸也不好。
“只是活动活动筋骨。”
陈鹤耳一向讨厌被人看轻,她朝着流水的方向狠狠伸了个慵懒至极的懒腰,顺带给男人比了个挑衅的眼神。
男人笑着应和道:
“是是,活动筋骨。姑娘您可真是手脚灵活。”
他的嗓音如同流水般清冷动听,不禁让陈鹤耳好奇为何这个年轻人能够进入崔府。
“你是跟着哪个大人来的吗?”
男人脸色有些奇怪,但没多久就自然接上:
“是,我是跟着清宵楼的主事来的。”
清宵楼,那不是颜长卿家里的酒楼么。崔尚书这次是要做什么,至于把清宵楼也找上。此刻陈鹤耳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长玉……”
远处几声极低的呼唤,在庭院清幽的环境中更显突兀。
“告辞,我们还会再见的。”
鬓角的发丝被捋到耳后,还没等陈鹤耳反应,男人已经如风般离开,不留痕迹。
园子里重新恢复安静,偶有几声叶虫的惊叫乱了心绪。
他叫长玉。
微红的双眼,苍白的面庞,兔子,颜长卿。
他是颜长玉!
他居然是颜长玉!
这些天,关于颜长卿他次兄颜长玉的事陈鹤耳也听说过一些。这个垄断京城餐饮大半江山的男人弱冠之年弑父杀兄,独自接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虽然他的暴行与手段虽然人皆共睹,但其背后强大的关系网却帮他瞒住了官府。
父亲自缢,长兄剖腹自尽以追随,这是广为人知的版本。
但民间众说纷纭,但颜长玉的凶手身份早已是板上钉钉。
陈鹤耳本以为这样一位人物与自己本没有什么交集,但如今却破天荒地遇见了。晚风有些冷了,她打了个哆嗦,当即裹紧了衣服,慢慢向自己的小院里踱步。
天上的浓云慢慢聚集起来,原本明亮的弯月被掩住半个面庞。夜还深,酒未醉,只见流水蹚石好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