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塔塔和修恩在夷谷相遇了(2 / 2)塔塔与修恩首页

塔塔走近一些,坐在修恩身边,拍拍他的肩。

“之后,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修恩继续说,”那时候认识了林霖,他正徒步经过我的城市,知道我的事情后在我租的房子那里落脚。大概是心里难受,我不停地说话,他总是静静的听,陪我出去走路。那会我们附近有个出租书的书屋,夜以继日地看书,那时候才接触到一些心理学的书籍,知道自己是阿斯伯格,也知道自己原来开心不起来是抑郁了。虽然以前也不好过,但我想这就是我抑郁起病的真正原因。”

“你现在还好吗?”塔塔小声地问。

“已经过去了,”修恩说,”这些事我以前是不能和人说出口的。我想你的那些事,也一定能过去。事情先过去了,慢慢就可以让情绪过去。我可以,你也一定可以。”

修恩和塔塔肩并肩,盯着,视野无边无际,就像海的无常。

“有时我会想,这一切毫无道理,但却真实。我想我现在的抑郁只是一个又一个诱发点堆积起来的某种东西,有关系又没关系。活到这里,看过的生死太多。有的人,有的事让人一生不能释怀,因为它们和自己有关,你只会在心目中不断完美着这些形象,他们会在回忆里变成无瑕。”

“就像X或者挨打,”塔塔说,那怎么忘掉呢?

“不是忘掉,又不会失忆。我就更不可能忘掉一个人了。”

“那怎么解脱呢?”

“帮他们活吧,他们以前有什么心愿梦想未了的,我帮他们完成,等于带着他们的闪光碎片活在我的肩膀上,顺带治愈自己,”修恩说,”所以我的梦想清单才会有几百条那么长。”

“那,也许我想去户外,旅行,是因为X想去?”塔塔说。

“这很难说吧,他又没有死,你比我强多了。不过,想做的事,去做就好了。”修恩说。

*

“那,如果我有哪一天,你也会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帮我活吗?”塔塔说。

“我会的,”修恩毫不犹豫说,”比如文学梦,旅行梦。”

“嗯!”塔塔说,”那公平起见,你希望我做到什么呢?”

“我想想,”修恩想了一会,“你要答应我,咱俩相处,好则好矣。但不管哪天,我们是什么关系,吵到什么地步,都不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不要像生离死别一样。最坏的结果,我们还至少能聊聊天,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很低嘛,我会的!”塔塔说,”一辈子!拉钩!”

他俩拉了钩。

*

是啊,我们是病友,我们是同伴。我们在求生。

一起去找吧,总比发疯强。

*

后来床单脏了。

“土老板的床单不会让我们赔吧。”塔塔说。

“用冷水,牙膏洗就能洗掉。”修恩说。

他俩洗了床单,挂了起来,又嘻嘻哈哈地翻了个面铺在床上,用枕头挡住,像两个小孩在做恶作剧,而捉弄对象是土老板。修恩塔塔突然记起来,好久都没有这种孩童一般单纯的促狭与快乐了。那场景相对二人的经历,反倒是平淡自然的,毫无戏剧性可言。就像熟识很久的两人商量如何洗掉衣服上的一块墨泽。然而在很后的岁月里,谁也不知道日增的情愫要给这些平静现实镀上多少野性的光泽,使人欣喜,也使人发疯。

*

“抑郁有好一点吗?”修恩问。

“我觉得好了很多。”塔塔说。

夷谷的风很凉爽,晚上需要盖被子,两人拥抱着睡着。

修恩那晚突然睡着了,即使带着尾椎持续的钝痛,而且睡了很久。塔塔也一样,即使带着一丝刺痛。

而内心不痛。

一个梦都没有。

*

第二天他们不早不晚地起来,早饭也没有吃地散步,迎面看到了木爷爷。

塔塔喊了声爷爷!就立即跑了过去。修恩和他寒暄了几句,送了《河的书作为礼物,塔塔帮他们合了影。

“吃饭了啵。”木爷爷说。

修恩和塔塔正以为木爷爷下一句是没吃饭到我家吃饭。木爷爷紧接着又说:

“那边新开到一个饭馆,蛮好吃,也不贵,你们去吃。”

“爷爷和我想的不一样。”塔塔说。

“没有想象中那么慈祥。”修恩说。

“饭都不请我们吃一顿。”塔塔说。

*

修恩和塔塔笑了很久,走了许久,看到木爷爷如吉祥物一般被各色人等或主动与各色人等签名拍照。

“我觉得木爷爷长得像一种什么动物,”塔塔说。

修恩没说话,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画了一只萨路基猎犬。

“木爷爷。”塔塔说。

又画了一只沙皮。

“土老板。”塔塔说。

两人又笑。

也看了不少关于其人的生平:

著名作家,突然得癌,放弃治疗,平生存款,购买山林,提携村民,共建村寨,未曾想钱财散尽,病却好了,闻名遐迩,且土地飞涨。现在依旧行走山间,累了,就吃一个野果,渴了,就喝一点河水……

修恩看着那一道被周遭学校工厂小区排污的河水,黄绿色。

“他不是喝这个以毒攻毒吧?”

塔塔就笑,修恩也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

*

走出夷谷,又去周围的学校工厂看了看。这些地方看起来都是新修的。新楼盘的广告语许多以夷谷为卖点。这么一些地方把夷谷包围起来,确实让夷谷显得更像世外桃源。此时已经落日。

收集资料时,修恩发现了塔塔的笨手笨脚,又好像塔塔做什么都有她自己世界的一套逻辑,她会和树说话,会第一次和人打交道时说冰激凌加土豆更好吃的话来代替你好,即使这样做不同常理,但他觉得她可爱。

直至夜晚,修恩和塔塔看了篝火音乐会,土老板又来,仿佛得知了修恩的身份,多和他说了几句。塔塔挺有兴趣地看着他俩聊天,聊书籍,西游记和蒙古呼麦,可修恩说着说着总是把说话对象转向塔塔,最后索性把土老板丢下走了。

你和土老板说着话突然和我说干嘛,塔塔笑着说。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和你说话更自在。修恩说。

他俩继续散步,走到更僻静处,一桌以文雅闻名的音乐家在桌子上坐着,喝着啤酒,另一位以行事低调小有名气的作家走过来,那桌音乐家其中一个握着酒瓶起立,高抬腿,敬礼:久仰久仰。那作家也像个印度军人一样夸张地回了礼。

修恩静静看着。

回去吧。修恩说。

*

他们坐班车又回到了林城站,一路越往城市里走,就越晒,车上没有空调,最后在晒干前他们住在林城站旁一家叫鑫怡宾馆的地方。

巧吧。修恩和塔塔说。

鑫怡宾馆离班车站和火车站都不远,在三岔路口,宾馆下都是四川餐馆,或迎宾餐馆,沙县小吃那样红底白字的小餐馆。顶着一个涵洞,他们住在二楼,窗外就是涵洞上的样子,只是那条路还在施工。修恩把空调开到最大,开始整理资料。塔塔下楼买了些吃的。鱼腥草花生,和火腿肠辣椒蛋炒饭。饭很油,鱼腥草吃不惯,花生挑着吃了。随后塔塔开始大睡特睡。

修恩看着塔塔的睡相,眼镜除去,笑容松弛下来后,那是一幅似乎被折磨过的苦样,像僧人尼姑一般的光头面孔,瘦得脸颊凹陷,嘴巴微微张开。修恩整理资料一直到下半夜两三点,塔塔还在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着,仿佛好久没有睡过了。

舒服吧。修恩怜惜地想,也许他也是在怜惜着好不容易才能睡着的自己,好好睡吧。修恩一直没有吵她,直到自己也睡下。

*

第二天赶火车之前吃了便饭,修恩请客,塔塔请啤酒。塔塔灌酒的样子莽莽撞撞,咚地一声就下去大半瓶,很快便喝醉了。凑合着上了火车,他俩都睡在卧铺上铺,塔塔硬从上铺挤了过来,睡在修恩的身边。即使修恩说卧铺会垮也没有走。

“你太瘦了,别说咯着我,咯着自己不痛吗?”修恩说,”吃胖点吧。”

塔塔嘿嘿笑了下,往修恩身上靠了靠,没说话。

“我发现,你喝多了就像鸭嘴兽。”修恩说。

“什么是鸭嘴兽啊,”塔塔问。

修恩没有解释,摘下手上戴了许久已经成了橘红色的金刚菩提手串和脖子上的一串木牙送给了塔塔。从此以后塔塔就再也没有把它摘下来过。

那是修恩和塔塔几年以来过得最舒适的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