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高扬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完全没有火车上“战争时期”的英雄气概,汪晓霞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大男人,怎么怂成了这个样子。她把盐末收起来,说下了班你在员工出口等我,我陪你一起去看医生。
高扬嘟囔说,他不想去医院。
汪晓霞像哄小孩一样说,你不想去医院伤口怎么好呢?要不我们把盐末用水化开,搽着试一试?如果能消炎,我们就不用去医院。
见高扬没有反对,起身拿了一个纸杯,弄了一点白开水,放进盐末,摇晃均匀。又用纸巾卷成一个小棒,把自己的手伸在桌子上,勾动手指去讨高扬的手。
高扬像一个举着白旗的降兵,战战兢兢地从桌面下伸出手来。
汪晓霞让他把手掌伸开摊平,一边用纸棒浇上盐水一点点地洗伤口,一边观察高扬的反应。只见高扬皱眉拉眼,嘴里发出“嗻嗻”的轻唤声。
汪晓霞不知他是真疼还是假疼。真疼假疼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他这种搞笑的样子,让人特别开心。
黄飞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幸灾乐祸的。一个说,快来看汪医生腌肉!另一个说,不会说话就别开口,人家这叫往伤口上撒盐!
汪晓霞三点下班,在通道口等高扬。一会高扬出来,问汪晓霞:你在等谁?
等你。汪晓霞说。
等我干什么?
你的手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去医院?
高扬孩子气地一笑:好都好了。
伸出手来,果然红肿消退,伤口干燥。
两个人一起出来,往招待所方向走。走到三岔路口,一边是往男生住的招待所;一边是往女生住的招待所。女生宿舍离文化假日近一点;男生宿舍离文化假日远一点。
男女生宿舍分开,严格规定不能互串,这是李非特别要求的。并给了沈明月尚方宝剑。如有违反,一次警告;二次记过;三次开除。
当然实习纪律上说的不是开除而是劝退。其实就是开除,说得好听一些罢了。本质上无区别。
沈明月也极其认真负责,把小青年们看得死死的。发现蛛丝马迹,马上提出警示。她一不打,二不骂,三不讲狠,开口一脸笑。笑着跟你讲道理。搞得大家不能不听她的。宁可到外面去玩,也绝不串宿舍。沈明月也通情达理,只是叮嘱不能玩得太晚。
站在路口,高扬跟汪晓霞道别。笑着说了声再见,一个人往男生宿舍方向走。
呃!汪晓霞在背后叫他。
高扬回头站住:什么事?
你的衣服洗了没有?汪晓霞说。
没事,我自己能行。其实高扬两天没有洗衣服了。一是手上有伤,二是这几天有点发懒筋。当年在部队天天给支队长洗衣服,从来没有发过懒筋。
汪晓霞跟过来:你的手这几天不能下水,衣服由我来帮你洗。
高扬说,我们男生宿舍你们女生又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汪晓霞说,我就在楼下,你把衣服拿下来交给我,我拿到我们宿舍去洗。
太麻烦了吧?
这有什么麻烦!
汪晓霞拿着高扬的脏衣服回来时,沈明月站在门口。汪晓霞望沈明月一笑,轻声叫了一声沈师傅。
沈明月也一笑:回来了。
汪晓霞正上楼,被沈明月叫住,小汪你拿的谁的衣服?
是高扬的。汪晓霞说,他手上的伤感染了,我拿来帮他洗的。
沈明月一惊:小汪你到男生宿舍去了?
我就是去拿衣服,汪晓霞说,拿了衣服就走了。
沈明月埋怨道,你这鬼丫头,怎么这么糊涂,你难道忘了女生是不能去男生宿舍的?
我没有进男生宿舍。我就站在外面。是高扬拿出来给我的。
哦,这还差不多。沈明月这才放下心来。
沈师傅,你只管得住我们老实人。汪晓霞上了几步楼梯,心中有些不服,撑着楼梯扶手回头说。
沈明月张着嘴巴仰望着汪晓霞,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听见汪晓霞在说,别人去男生宿舍你都不管。
谁到男生宿舍去了?
汪晓霞不肯说。沈明月一直跟到汪晓霞的房间,汪晓霞才说,我说了,您不能告诉别人说是我说的。
行,我不说是你说的。沈明月说。
汪晓霞小声跟沈明月说了两个字:韩霜。见沈明月怔怔的样子,又补充一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对汪晓霞说的话,沈明月将信将疑。出发前专门学习了实习纪律,韩霜应该没这么大的胆。整个下午沈明月心里都惦记着这件事。等韩霜下中班回来,沈明月在一楼拦住韩霜扯了几句闲话,话锋一转:有人说你到男生宿舍去了的,我不信。
沈明月把要说的话点明,是好让韩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谁知韩霜很坦然地说,是贺总让我去的。
沈明月在韩霜满不在乎的神态中看得出,后面还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这半截话应该是:怎么了?或者是:你把我怎么办?
贺总让你去干什么?沈明月大惑不解地问。
韩霜笑笑,故意不说,只管自个上楼去了。
沈明月把这种小事搞得这么认真,韩霜是有意见的。她要给沈明月挖个坑,让她去碰壁。
沈明月是经历过一九七四年财贸整顿的人,思维方式多少有些上纲上线。一夜胡思乱想,思想斗争激烈。第二天清早,赶在贺文锐去上课之前,到男生招待所去了。
看见沈明月塌了天的样子,贺文锐好笑。说韩霜她是来帮我们宿舍的几个人洗了衣服的。
还是在火车上,说到单身生活,几个男生都说最不喜欢的是洗衣服。问贺文锐读大学时衣服是不是自己洗。
贺文锐吹牛说,我从来不自己洗衣服。
自己不洗谁跟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