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州虽是坚城,却不算大。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只因为坐落在滦河畔,同时威慑辽西走廊和古北口才拥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他们这些打老了仗的军士入了这城,其实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围着城走完一圈。可刚才那大雪磅礴又后有行尸紧追着,众人终究是没有那胆子深入下去。此时笼罩天穹那看不见的秘术大阵仿佛薄冰般片片破碎,他们虽看不见,但每个人都听见了那莫名的声响,仿佛是万千骑兵从天空踩踏而过。而伴随这声响,最后一点血红色的光从阴霾云层中钻了进来,像是血河一样洒在雪地上,将一直以来隔绝他们与人世间的那些东西冲垮。
紧跟着来的便是女真军阵那有节奏的呼喝声。
“城北——去城北看一下!”谢槐安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算是半个秘术师,当然能感觉到阵法的崩塌。可这大阵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些女真人又是在与何作战?他心里朦朦胧胧有了点底,只是不去亲眼看一眼,总是无法证明。
几个人顺着城墙溜过去的时候没有遇上任何阻碍,可他们扒着女墙的边沿探出脑袋查探,才发现下方竟然已是一大片骇人的尸海!那些化作行尸的人大多还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止不住地对着北面压来的军队咆哮。这下他们知道这北安州为何是一片死寂空城了……
腐臭的气息冲天刺鼻,哀嚎的声音更是让人精神崩溃,那些东西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束缚了起来,他们茫然地推搡着、挣扎着,虽然已经被对面活人气息所吸引,可却勉强列成了一个可笑而庞大的半弧形阵势,似乎在拱卫着什么一样。
顺着这些尸潮的阵势,他们轻易便看见了那通体覆盖着白色薄膜的巨物。它比南疆那些参天古树还要高大,像一株巨大的蒲公英从地底冒了出来。黑红色根茎既像血管、又像是巨大的触手深深地扎入雪地中,而覆盖着白色薄膜样的主体则像是心脏一样有节奏地跳动着,甚至伴随着女真人的战鼓擂动,开始向外尝试着喷吐白色的柳絮。只是那些轻薄如风中之花的东西被残阳扫到,便无端地燃烧起来,化作这燕地晴雪中飘飞的花火……
“这是——这贼厮鸟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姚仲明跟在后面咽了咽口水,没敢大声说话。
谢槐安当然也看见了那东西,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仿佛都被冻住,仿佛是十六年前的噩梦撕开重重时光,一脚跨入了现实。
“是它……”他的脸色苍白,手止不住地颤抖。潇湘冰冷的夜雨、燕地磅礴的大雪,天地异像与这地底钻出的邪佞之物纠缠在一起,哪怕他有着挥剑破魔的本身,却也忍不住地胆寒。
“你又认得?”曹凛跟上,见到他的反应倒是没有诧异。他既然承认了自己桂清阁的出身,那么身上有再多的秘密也都不奇怪。
“十六年前那一晚,衡山上被烧掉的就是这样的怪物!如今这北安州府一夜空城,怕不也是这个怪物的杰作。”谢槐安压低了声音,一张清瘦的脸上神神叨叨地,似乎是怕被那怪物听到一样“衡山山高林密,不过大几百人。可这燕地四野茫茫,整座军城上万人怕不已全数化作这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那些女真人又是什么来头?”
曹凛此时反而稳得住,他这话问的是韩裳。城墙上这几人里,他们宋人对女真毫无了解。若说对女真军事有些许了解,也就只这一个路护头子韩二爷还多少战场上见到过旗号,军营里听过些传言。
“太远了,看旗号像是完颜。但是女真蛮子那么多姓完颜的,鬼知道是哪个……”韩裳探了探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那虫茧一样的怪物上移开。他看到对面那女真军阵的旗帜在落雪中有气无力地飘着,黑红色的大旗上依稀绣着“完颜”两个大字——生平第一次,他守在一座城上,竟希望那些女真兵能够杀过来——“好家伙,大概来了有五千战兵,一万辅兵。五十几个正经谋克啊。”
他一个皮室军的余烬,堂皇之阵从来也没怕过,可对上这些诡异的东西,心里其实发憷得很,远不像谢槐安和曹凛这些和秘法打惯了交道的人那样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