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裳原本就是个粗豪的汉子,嗓门也大,这一通话说到后来更是肆无忌惮,也不在乎曹凛他们是否听到,倒更反衬得这燕北荒野初冬的壮阔和寂寥。这一下,也让谢槐安猛地反应过来来,他那强烈的不安感是来自哪里——他们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自出古北口入山以来,除了一直袭扰他们的那支山匪,没有一只鸟兽进入他们的视野。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偶尔也能在夜里听到狼嚎、在清晨听到鸟鸣,可如今连这些最常见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从北方吹来的冷风一阵一阵,翻过山岭和丘陵、拂过刚刚结束了杀戮的荒原,将枯黄的长草吹得倒伏在地,如同翻滚的波涛、如同他记忆中那道墨色的江水。在这波涛里,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蹒跚着、挣扎着站起来,缓缓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最深重的那一层恐惧……
“——尸体!老韩!”谢槐安没头没脑地低吼了一声,他顾不得去找自己的马,从韩裳身后的马背上捞起角弓、抓过一袋箭就向着刚刚双方交战的地方奔去。一旁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这个路护闹了卸甲疯。可是顺着他示警的方向,尚未下马的萧家兄弟先看出了不对——刚刚被他们杀死的那些马匪,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们原本就是辽军中的精锐斥候,心思细腻、目力极好,刚刚那一战结果马匪之后也是顺手补过刀的,绝无幸免。可此时此地,那些骇人的伤口就挂在尸身上,那些被他们杀死过一次的马匪竟然又“活”了过来。
韩裳自然也是看到这样的异像,如他所说的那样,一个两个尸体犯了冲,站起来蹦跶几步不算稀奇,可这些都被砍断了筋脉、甚至是拖着一条断腿也要爬起来的实在是太过骇人。他忽然响起那个掌柜酒后的胡言乱语,觉得刚才那黏在身上的冷汗已经变成彻骨的寒意浸透在自己的血肉里,恍然之间,他竟是一时只顾着攥紧手中的刀,呆在了原地。
反倒是曹凛这个掌柜镇定得不像话,别看他白白胖胖满面春风的汴梁富商模样,这个时候竟然豁得出胆略。哪怕队伍已经因为这样的异变乱做一团,还依然带着几个忠心的伙计抽出腰刀、带着白蜡杆子大步向前,而他下达的命令听上去让韩裳更加不寒而栗:“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这群马匪还能是铜筋铁骨不成?仲明,你带人上!抓一个会动的回来问话再说。”
姚仲明闷声应了一句,一招手就带着人冲了上去,这几个人平日里隐藏在队伍中看不出来,此时聚在一起俨然就是一队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精兵悍卒、步战行家,俨然是这支小队中用来压阵的硬手。他们来不及着甲,只有几个人甩下了厚重的皮袄子,露出亮闪闪的鳞甲护臂。手中除了一柄腰刀之外,竟然还都带着小巧的手弩——装备之精良,远非他们这些北地落魄的路护可比。可这些人的反应虽然快,却终究落在谢槐安的后面。领头的姚仲明只能看见那个流落北地的宋军逃兵,猫着腰在枯萎的长草间穿行,他持着那张骑弓,右手攥着一把箭,轮射的速度快得惊人,呼吸之间就能射出去三支。跑了还不到一半就已经将韩裳马背上摸来的那半袋箭射了个精光,这样快的射法即使是萧家兄弟看了也暗自咋舌,显然这个深藏不露的宋军逃兵还藏了不知多少绝活在手里没有显露。
最头上的两个失去意识的马匪还没来得及嚎叫就被这连珠箭矢笼罩,骑弓本就力弱,为了对付甲骑,韩裳给自己寻的箭配的全是细长的破甲锥,这不要钱似地被谢槐安泼了出去,虽然眼看着是射倒了马匪,却还让他心底一阵肉痛,忍不住带马往上冲了几步,心底直盘算着要不要跟着冲一阵,然后看看能找回自己这一打破甲锥。
这时,姚仲明的人已经跟着围了上来。他们队里有人带着长长的套马杆,每个人都跃跃欲试一般,看上去竟想要活捉这些恶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