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苏崇亮还在讲台上对着胡若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想你爹你娘这个时候弯着腰在田里一镰刀一镰刀地顶着日头,一把一把地割麦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下去摔八瓣……你却在课堂上睡觉,你的心里倒底是咋想的?”
胡若云脑子里还在轰响,伴着的是苏老师锥心蚀骨的言语:“……初中三年,熬的不就是这个七月能考个好成绩、上个好高中、将来出人头地?这么关键的时候趴在那里睡觉,你的心里难道不会痛?”
割麦子?
胡若云脑子里炸雷般响了一声。
刚刚过去的印象中,就是在自己参加中招考试那一年,大部分麦子还没有放倒拉进麦场,就遭遇了多年未遇到的极端强对流天气,先是狂风夹着暴雨,接着是两个星期的连绵阴雨,没割倒的麦子倒伏在田里像地毯一样,和割倒但没拉进麦场的麦子都生了芽。
收公粮的粮管所加急印制了新的质量检验等级凭条,在“杂质”、“水分”等项目后面加了“芽率”这一指标。
就是这个“芽率”,让粮管所的质检员在检验粮食时的评级由往年最低三等改成了今年最高四等,最低六等的入库标准,农民的收入大受损失,胡若云自己家的十来亩麦子也是深受其害。
脑子里的炸雷一声响过一声,响过之后,胡若云的脑子逐渐清明。
既然反正都是上一个最普通的高中,我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如干脆回家帮爹娘收麦子,说不定还能赶在阴雨来临之前抢收到麦场里,避免损失。
想到这里,胡若云举起右手:“苏老师,我头疼,想请假去看看病?”
班主任苏崇亮一脸的无奈,眼神里鄙夷的神色更加浓稠了,老头失望地挥着手示意:“走吧、走吧……不行就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胡若云等苏崇亮说完,就如蒙大赦般地收拾东西,也不管背后同学们的嘤嘤嗡嗡,冲出教室,跑到宿舍里推出自己那辆破旧得除了铃铛不响那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跨上去飞快地往家里蹬。
六里地的路,他十来分钟就到了家,虽然已是上午十点多,但每年收麦子时爹娘都是天不亮就带上几个馍馍和一壶水下地干活。他回家到里一看,正像他预料的一样,家里果然真的没有人,不用想就知道,爹娘到现在还没有下晌回来吃早饭。
胡若云先跑到灶房点火,大锅熬粥,又从瓦罐里捞出几个裹着黄泥巴的腌鸡蛋,用清水洗净放小锅里煮上,小火煨着,又飞一样蹬着二八大杠跑到乡里的农机站。
这个年代的农村,他们这里还没有大型联合收割机,乡农机站新进了十来台能装在手扶拖拉机上,样子像大剪刀一样的简易收割机,一个小时也能割三四亩麦子,但只能割倒,要想脱粒还得拉到麦场里碾压,更重要的是一亩地六块钱的费用让大多数农民望而却步。
农民们普遍认为麦子才两毛钱一斤,用这家伙割一亩就得花费六块钱,不划算,还是自己用镰刀割吧,老农民的力气就是用来种田的,不值钱。
农机站里,值班的老头看着停在那里的几台收割机百无聊赖:这些家伙不招人待见啊!
忽然看见一个半大小子蹬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地闯进大门,老头急忙站起身撵人:“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玩,没看见都是铁家伙,磕着碰着了算谁的!”
胡若云扎稳车子,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汗水,从裤袋里掏出汗浸浸、皱巴巴的一卷子纸币:“秦家庄胡起华家十亩麦子用收割机,就村东头第一家,可好找,您老快派机器去,这是六十块钱。”
这个时候的六十块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胡若云能拿出来这六十块钱也不是说他多么土豪。
在这六十块钱里,有四十二块是胡若云喂养的一对“八点黑”兔子四年里生下的小兔崽子卖掉赚下的,另十八块钱是趁着假期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捡知了壳、挖香附都是中药材卖上几分、一毛、两毛,是他们姊妹三个靠着汗水换来攒下的。
——才上二年级的弟弟小虎性格极其内向,仿佛总有一种忧郁凝在心头,平日里寡言少语,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很少和同学打闹玩耍,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活泼与开朗;恰恰相反的是,刚上四年级的妹妹美凤却是个人来疯,爱说爱笑,上树掏鸟窝、下水摸泥鳅、拿杆子捅马蜂窝……爬高上低就没有她不敢干的。
但两个孩子对他这个十四岁的哥哥却特别的依赖,也特别听哥哥的话。
知了壳价格是不便宜,可这东西太轻了,一个夏天下来只能攒下几两重;香附倒是比较沉,可这东西便宜不说,还不好处理,湿漉漉的挖出来弄不好就坏掉了。
姊妹三个不知道忙活了多少本来可以开心玩耍的空闲时光,才攒下这不到20块钱,这些钱他们都让胡若云这个哥哥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