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起,第一个受不住的就是方氏菜馆的老板方长。 自诩为说书人秦关之“伯乐”的方老板自从眼看着黑瘦黑瘦的小个子少年秦门靠一己之力将他的方氏菜馆给救起来之后,对于自家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位说书先生可谓是关注到心尖儿上了,不仅月钱和打赏分文不少的给人家,平时还让自家大厨给这位小先生开小灶做好菜,力求让自家这位说书先生不要被同行给挖走。 也因此,当流言传出后,方长立刻就联想到这种不实的流言会影响到来听说书的客人会减少从而导致菜馆的食客人数会减少,冷汗直下,立时就放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去到自家说书先生的家中,把这一切告知于他。 对于还没有接触过流言蜚语的方长来讲,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面对流言,只要立刻向大家解释了就行,如果不行多解释几遍也就够了,而对于曾经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秦门来讲,只一听流言的内容,他就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这不是一般坊间自发出现的流言。” “这是有人故意造谣。” 一直在方长面前显露少年心性、活蹦乱跳的少年在遇到自己的专业工作时露出格外可靠又笃定的神情。 方长下意识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一般的人民群众绝对没这个脑子传这么曲折的流言!”秦门直言不讳。 “……” 方长有些茫然,这是在夸广大人民群众还是在骂广大人民群众呢? 秦门的逻辑其实并不复杂,他虽然没有学习过相关理论知识,但架不住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对于分辨怎样的流言是自发形成的,怎样的流言又是有人蓄意传播的,他很有一套。 “如果是自发形成的流言,第一个传播流言的人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才会忍不住去告诉其他人,他们没有恶意或者善意,只是单纯的把自己看到的东西添加自己的想象说出口而已……” 打个比方,就比如街市上传某寡妇和某书生有暧昧,那传流言的人必定会说清楚他或者她曾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做某事的时候见到这个寡妇和这个书生有什么样的接触。可能这个接触是亲密接触确实让人遐想,也可能只是这个人自己看了眼误会了瞎想出来的,但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若是深入去问一定能问出根据来。但是这次的流言……无根无据,若是要诬陷我为杀人凶手,却无法说出哪些案子是我干的,也说不出我杀了谁,在哪里杀的,用我说的哪种手法杀的……一概不知。”秦门耸耸肩。 “况且就算要传流言……《少年包三天》的故事与其说是杀人凶手的自白,不如说是一个破案无数的推官自述……比如传我是个杀人犯,说我爹是个推官,我是推官儿子这件事不是更靠谱么?” 方长点点头,顺着秦门的思路往下想,觉得自家的说书先生说得有道理,被他这么一分析,连方长自己都在怀疑自家这位说书先生祖上是不是有个当推官的先人了。 ……指不定还真的有,不然就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脑袋瓜子里有那么多离奇的案件?肯定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啊! 然后他又瞬间反应过来,倘若真的如同秦门说的那样,这些流言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一旦秦门被怀疑是个杀人凶手,那后果会是什么? 虽然官府因为没有尸体没有案件绝不会因此来抓人,但只要百姓口耳相传相信了,就不会再有人愿意来听一个杀人凶手讲述他的杀人过程,而方氏菜馆的食客大多数都是奔着说书来的,若是他们不想要听秦门的故事,那么…… “合着这伙人散播谣言是冲着我方家来的!” 方长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原本还迷茫的神情顿时变得像要吃人的表情,他已经体验过失去食客之后自己会沦落到怎样凄惨的下场,方氏菜馆之于他就是如同命根子的存在,如今好不容易把“命根子”救回来了,居然有人要坏他家祖传的基业?! 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断人钱财和断人生路是一个道理,而断了他们方家几代人千辛万苦打造的打算一代代传下去的菜馆…… 这与掘他们家祖坟有何差别?! “是何人?!” “究竟是何人心思如此歹毒?!” 秦门被自家老板的瞬间变脸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和方长一样对那个散播谣言的人好感度为负。虽然对方的终极目标是方氏菜馆,但人家却拿他作为切入点,这不就是看他年纪小好欺负么? 但他真的是好欺负的么? “能编出如此不靠谱漏洞百出的谣言,此人智商大概不高,咳,我是说他大概没读过书……” “但同时,能够无师自通想到通过散播谣言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打击对手,此人必定有前科,咳,我是说此人必定之前干过其他的坏事,嗯。” “而会想着要打压方氏菜馆,还是想到要通过针对说书先生来打压,显然对方应该是方老板您的同行,并且是同样有雇了说书先生的同行,这一出手就朝着方氏,大概和您还有些仇怨。” 同行,也雇佣了说书人,没念书,有过做坏事的前科,有仇…… 等秦门把这些要素罗列在一起,方长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家境贫寒,没念过什么书,十几岁时被他爹捡回来在厨房里当了个帮厨,作为他爹的首席大弟子,本应该是方氏菜馆后厨的掌厨人,却不想他爹才松口让他掌勺做菜馆里的汤,就被发现那人为了让他爹早日认同他,竟然往给客人的汤里面下了厨师最不能碰的罂/粟/壳!甚至在被他爹抓住之后还死不悔改,一口咬定自己是在帮菜馆,最后被他爹一怒之下逐出了师门。 这个人,就是如今在方氏菜馆对面开了酒楼,请了逍遥子说书,险些把方氏菜馆逼得开不下去的云来楼老板—— 林孝鹏。 …… …… 林孝鹏最近过得不是很不开心,虽然他的云来楼从开业那天开始就如同取的名字一样客似云来,到如今也每天都赚了个满盆钵,但他还是不开心。而他不开心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对面那家又一次活过来的方氏菜馆! 只要一天没有把方氏菜馆打倒,他就一天心情不畅! 没错,打倒方氏菜馆——这是林孝鹏在被方老爹从方氏菜馆扫地出门狼狈不堪的时候唯一支撑他的信念。 即使到了今天,林孝鹏依旧不后悔当时往汤里下罂/粟/壳的决定。 那个时候方老爹正打算从一堆徒弟里面选出真正能够继承他衣钵担任方氏菜馆掌厨的那一个,他虽然是方老爹的大弟子,但和他一起竞争的还有他的五个师弟,其中四师弟的厨艺天赋更是惊人。方老爹这个时候让他们一人负责一道菜,明显就是存了看哪个徒弟做的菜食客们点的最多就让谁继承他衣钵的想法,林孝鹏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才用了能够让人上瘾的罂/粟/壳。 “身为一个厨子,你怎么能做出会吃坏人身体的菜?!”他还记得方老爹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那眼红脖子粗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当然,他更记得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罂/粟/壳怎么了?这东西在我家乡也是一种药!人家大夫治病救人还用过它呢!是,它吃多了是会上瘾,可我每一次做菜也是控制量的!只要不一直吃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这世道谁会每天来下馆子啊?!谁会每次下馆子都点同一道菜啊?!一点点罂/粟/壳怎么就能吃死人了?!只要吃不死人,这就是药膳!” “啪” 一个巴掌,就断送了他们师徒之间所有的情分。 即使如此林孝鹏依旧不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有问题,更加委屈自己明明是为了菜馆好为什么他的师父要将他逐出师门,而等到他离开菜馆过够了苦日子后,这些委屈尽数化为了恨意,让他忍不住在心底里产生了个念头—— 他要打败方氏菜馆,他要让大家都看看,他林孝鹏开的酒楼比起方氏菜馆要好上千千万万倍,他要让他的师父为自己当初将他逐出师门而感到后悔! 于是他明明回了家乡靠着自己在方氏菜馆的手艺挣够了钱娶妻生子,却依旧选择带着妻儿到都城来,于是他明明可以用更少钱盘一个酒楼,却选择了花双倍的价钱盘下了方氏菜馆对面的店…… 方氏菜馆,早已成为他的一个心病。 一开始,一切都和他想的分毫不差。 方氏菜馆这家老店就和他想的一样没有变化,十多年前他被逐出菜馆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是哪些菜式,十多年后他回来发现还是那些东西,他早些年就想好的打压方法连改动都不需要直接就可以上。 把他在方氏菜馆学到的那些菜式照搬过来,再请了在家乡找到的说书说的颇好的老乡来酒楼说书,云来楼从开业第一天起就可以说是把方氏菜馆摁在地上打,眼看着人家方氏菜馆就要被方老爹的不孝子,也就是他最小的小师弟给拱手让人了—— 谁曾想,居然半路上冒出来个秦关之! 马上就要达成计划的林孝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方氏菜馆又一次起来了,这让他如何不心急? 这一急,他就忍不住想要动歪脑筋,想着这方氏菜馆有什么地方是有漏洞可以让他打击的,这一想,就又想到了那位满脑袋都是人命官司的小说书先生身上。 既然祸头出在这臭小子的身上,那就让他从这臭小子身上入手吧! 于是打定主意的第二日,都城的大街小巷就开始传开了“方氏菜馆的说书先生之所以把杀人的故事说的那么好就是因为他这么杀过人”的流言,林孝鹏看着那群本该进方氏菜馆的食客们站在菜馆门口犹豫大半天也没进去,心中的不喜顿时散去。 该!就该是这样! 他相信,只要这流言再传上个十天半个月,就不会再有食客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方氏菜馆,届时,方氏菜馆必定又变成几个月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最终倒地不起,直至败落。 他转身,正打算自己点一壶自家的茶水听一席逍遥子的新作,却不想身后正对着方氏菜馆的窗外又传来喧嚣,等他又一次转身,只见刚才还在方氏菜馆门口犹豫的那群食客不知为何统统往菜馆里挤,全然没有之前那犹豫的模样,看得林孝鹏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好好的破败之相转眼又被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