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五年,我还是我,只可惜为了讨生活,又走上我爹的老路,做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锔瓷匠人,用手艺挣活命钱。
安阳,古玩市场后排尾间有个不大的铺面,我总是天还没亮就过来做活,一方面这时头脑清醒捎带着暖店。另一方面,是常年的噩梦相伴,根本睡不踏实。
这不,今天阴云密布,小雨淅沥,我穿着一身宽袖粗布麻衣,在放大镜下,正聚精会神地用细麻绳捆扎开裂的紫砂壶,这在锔瓷行,称之为捧瓷。
开裂的物件,只要不缺肉,修复起来大体五步就得。
这第一步就是观形、找碴,一方面要注意器物原形、花纹、特点,找齐碎片,对缝,制定修补方案和报价。
第二步就是我在做的捧瓷,用摩擦力较大的细麻绳,呈米字或叠米字捆扎结实,就为方便下手。
第三步是吃功夫的打孔,找碴的时候就要了解器具本身特性,尤其是材质和厚度,用金刚钻在表面裂缝两边打孔,保证一定角度且不能打透,如果打透那就是没功夫,趁早赔钱。
第四步上钉看行活还是当活,前者就是尚伟国当年常做的,给人锔碗、锔缸,手艺粗糙速度快,不为好看就是实用且便宜。当活是用花钉或膛内锔,修出来好看或在外根本看不到修补的痕迹,这一手就是提价的关键。
第五步收缝,要做到不见孔眼裂缝,装水不漏,才算完活。
现在手头这物件是位老主顾的,自打接手这铺面,他是第一位敢拿上等货试探我功底的爷。
往后这些年里,他又陆续送来百十件好玩意修补,真让我受益匪浅。
所以我发了话,只要他的东西,一定安排首位且只收六折的费用。就为感恩!
尽管这些年只远远见过一次,却始终记住他的好。
这次的紫砂壶手工和材料都不错,看包浆判断年头。捧瓷完毕花钉也做好了,正要打孔,谁知迎客铃当啷一声,屋门被人猛地推开,细雨随风,有几滴都吹到了我的脸上。
“诶,赶紧关门!”一声吆喝,我用手肘去挡物件,抬头见到五位正在收伞。听到喊声,最后有位长发姑娘随手带上了店门。
怪事!古玩市场里来往客人不多,不像那成了名的潘家园,这里也只有休息日才会人头攒动。
当然,即便在休息日,能逛到后排的,不是新人就是玩家,更何况进来我这铺面的是少之又少。
五人进屋,只有最后那姑娘细看两边架子上的成活,前面四个也不说话,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
“我说几位,有什么物件坏了需要锔修么?”低头忙活,我只是随口一问。
谁知其中一人也不客气,张嘴憨声憨气地说道:“废话!要是找女人,我还来这破地方?”
开门做生意,什么主顾没见过,斯文败类多的是,吆五喝六的糙汉也有,温文尔雅的难得,有时候不用说话,看举手投足就明白一二。
所以我闻言也不生气,淡笑一声,回道:“好话。既然有活,亮出来瞧瞧吧,看我的手艺能不能接。”
那糙汉听了,直接取个绸布包在手,一晃,“诶,过来拿。”
“抱歉,锔瓷和古玩有联系,规矩也有类似,物不轻易过手,您直接放下我看,能接才接,不能接您带走,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也防止误会不是么。”
糙汉似乎怒了,正要发作,一旁有人拉了他一把,问:“小哥,你是老板?”
“嗯,算继承人。”
那人点头,“能在这开店锔瓷,想必手艺不错。”
听到这人给自己戴高帽,我却不是几岁的孩童,冷冷一笑,回道:“手艺好不好不敢自夸,起码现在方圆几里内,就剩我这一家而已。”
“哈哈,好。就是找你,没错!”那人一拍手,示意糙汉放下东西。
没辙,这小子只好乖乖听话,不过放东西时用鼻孔冷哼,表示心中不满。
对于这种人理他作甚,现在是法治社会,怕什么。手里的动作不停,瞟了一眼那绸布上的物件,竟然是玉器,个头还不小。
放下手活,把放大镜转过去,戴上手套,仔细观形判断。
这东西造型如莲,表面用阴阳刀雕刻出花鸟纹底,正中是乐者在吹拉弹唱。
无论从工艺的细致程度,到乐者样貌和穿着来看,都像是宋代的玩意,是花瓶的可能性很大。
正中的乐者群里,竟见到一位华贵衣着的妇人,她似乎与这些人完全不搭,侧脸自顾自在廊中斜靠木栏,手捧着一块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