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皖城之战尚未结束时,周鲂和侄子周礼已经率兵前往夹石。由于陆逊前期惑敌之策的成功,曹休对于吴军部队数量发生严重误判,认为当前皖城城下的就是吴军所有有生力量,于是大幅减少了皖城周边的斥候数量,用以各支军队之间的联络。
另一方面,战事主要集中在皖城的东北侧,曹休也格外重视这个方向的情报,因此斥候们绝不会冒着被长官怪罪的风险去前往他处。在某种意义上说,皖城西南侧成了曹休的盲区,曹休也压根没想到此刻还有一万余名吴军士卒正在想发设法断他后路。
周鲂出城后,先是向南继续走了一段路程,随后再折返向北进发,一路上人马噤声,小心翼翼,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周鲂终于平安抵达石亭,一把火烧光了文钦昔日驻扎所用的营寨后,继续向夹石进发。
抵达夹石后,周鲂接连下了数道命令,一是立刻收集石头、树木等构筑工事,堵塞道路,二是立即分兵攻占周围小山,居高固守,三是调遣人手详细探查周边情形。连番命令下达,吴军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周礼看得惊讶,他原本担心叔父不通行伍,此次前来本想助他一臂之力,毕竟自己也算是被吴王看中的人物,但如今看来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你也不要闲着,去前方探查军情,兹事体大,你去我放心。”周鲂自然不会让侄子没事做,周礼此时已被孙权任命为别部司马,完成了从一介白身到军中高级军官的转变。
周礼于是领着本郡中一队士卒沿着埠水前行,其中有不少都认得周礼,知晓昔日这个纨绔少年已有了大富贵,纷纷上前搭话,本就是相邻,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只是电光火石间,异变突生,一箭破空而来,铮铮作响。一士卒应声而倒,周礼认得此人,临出征前,其妻诞下一子,还尚无取名,可如今他却面门中箭,一动也不能动了。
“快躲开!有埋伏!”周礼大声提醒着,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兵已经伏低身子,背靠大树或巨石开始拉弓反击了,只是由于天黑,又是遇袭,收效寥寥。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后,周礼扭头发现己方又阵亡了几个士卒,这些都是鄱阳郡人,彼此相熟,如今一下子便折损这么多,周礼怒从心上来,恶从胆中生。拿着一把短刀伏在地上趁着夜色便向敌军爬去,只是刚爬了几十步,对面忽然收弓撤走了,周礼劳而无功,更加郁郁。他挑了两名机灵的士卒领他们火速回去向太守报告,剩下的则收拢遗体,就地埋葬,周礼一一扫过,其中有两人他曾见过,一个家有老母,另一个则是号称要学太史将军,做万人敌的豪迈少年,可如今,皆凋零在此。周礼初上战场,难免觉得悲伤,但不过片刻,便一扫萎靡之态,暗下决心定要让魏军血报血仇。
这伙伏击周礼的魏军虽然没有损伤,但却仍然挨了责骂,按贾逵的话说就是贪功冒进、打草惊蛇、延误军情,一连串帽子扣下来,这队斥候的都伯人都要傻了。
其实也怪不得贾逵如此暴躁,实在是战事危急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魏大司马曹休亲率十万步骑已经数天杳无音讯,朝中尚书蒋济也判断道曹休搞不好已经中了埋伏,身处险境,曹睿于是急忙下诏让贾逵不要再去打东关了,转而去经夹石救援曹休。
贾逵率军日夜行军,人马疲惫,却听闻此地已有吴军驻扎,大感不妙,他军中虽有朱灵、满宠等宿将,但兵力实在孱弱,毕竟精锐大部分都被曹休征调去打皖城了。自己本为偏师却要承担起营救主力的职责,贾逵都觉得荒谬!
得此消息,众将议论纷纷,贾逵扫了一眼,怯战的念头几乎都写在脸上了。打了半辈子仗的后将军朱灵都说夹石易守难攻,又言我部多为老弱,不如暂且退兵,等待朝廷援兵,再行定夺。
其实,这里倒不是朱灵的真实想法,此人早在曹操征讨陶潜时,便弃袁绍而率军投之,后来虽被于禁夺去兵权,数十年不得重用,但此人谋略还是在的,怎会看不出此刻即便打不得也要打。不过,朱灵清楚贾逵素来与曹休不和,所以想特地看下眼前这位持节之人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但贾逵又岂是将私人恩怨放于国家之前的人,他勃然大怒,说道:“如今十万大军深陷敌境,这是多少人之父、之子、之妻,若我等不救,到时淮南家家戴孝,我等必然羞愧!今日自豫州刺史到军中马夫,言退者,斩。”
果然只字未提曹休,朱灵暗自想着,转头又支持贾逵道:“刺史所言有理,我刚才愚钝,明日愿为前锋,亲自陷阵救难济困。”
贾逵摇了摇头,朱灵窃喜,这又被自己猜对了,自己现在一把年纪,贾逵断然不会同意我刚才所说的。
贾逵继续说道:“并非明日,应当是今晚,贼兵想必也是刚到这里,不知我虚实,更该趁乱进攻。既然后将军有意,那就尽快准备,马上进攻,我等必以将军为榜样,奋力向前。”
朱灵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其实贾逵是素来不喜阿谀那一套的,刚才听得厌烦才有如此言语,但也绝不会让朱灵真的毫无准备便贸然进攻,毕竟年龄和职位在那摆着,要是有所闪失确实难以交代。
“胡太守,劳烦你带领你本部人马充作疑兵,来时举双火把,回时熄灭,往来数次,贼人必惊。”
“伯宁,你率军在朱将军后接应,务必大张旗鼓,以壮声势。”
众将受命而去,营寨瞬间变得空旷起来,贾逵瘫坐在椅子上,刚才在众将看来,自己确实是智珠在握,信心满满。但实际上,如今压力之大,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