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冯保的注意力转移到回书上,以免冯保继续纠结他刚才用力过猛的挖鼻孔的动作;当然他也确想讨个回书给张居正。第一次做信使,就要做得到位一些。
冯保冷淡说道:“告诉大学士,信我就不看了,收到即焚。”
说罢拿起桌上的信封,顺手在烛台的火苗上点燃,看着那封信冉冉烧尽。
冯保的动作实在令人惊诧,文立万彻底懵圈:这叫什么事儿啊,进冯府大门要诗句混搭对暗号;冯保说起话来云里雾里,让人不明就里,而且对星夜送达的信信札只字不看,收到即焚。真不知这两位高官在玩什么把戏。
文立万一头雾水退出冯保府邸。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闭的瞬间,他再次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种感觉和他刚才在刺梅树丛后撒尿时如出一辙。
文立万猛一抬头,一个黑影又似闪电般飞快掠过,瞬间渺无踪影。
文立万再次汗毛倒竖,一声嘶喊,身体疾速穿透漆黑的空气,疯狂往张府狂奔而去。
文立万赶回张府大门口,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敲门的时候,他回头逡巡四下,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令人恐惧的魅影。
大门一开,文立万就一步跨进门去,反手将门关紧,背靠在门板上呼呼直喘粗气。
开门的李二撅嘴说道:“你们三更半夜不睡觉,进进出出干什么呀,搞得我一阵躺下,一阵起来的。”
文立万听李二说“你们”二字,便问:“李叔,刚才还有谁出门了?”
李二说:“还能有谁,大发嘛!您刚才出门前,他就出门了;您回来前,他先回来了。”
文立万警觉起来,问李二:“大发人呢?”
李二朝院子里面努努嘴:“一进门就去老爷书房了。”
文立万看见张居正书房的灯果然亮着,便转身进院,径直走向张居正的书房,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听见屋内张居正的声音:“你确认他没有私拆私看信件?”
大发答道:“没有。自始至终就撒了泡尿,然后就进了冯大人的府邸。”
文立万脑子里瞬间闪现出刚才送信路上两次闪现神秘的人影。额考,原来是大发这小子一直在跟踪!
幸亏没有拆看信件,否则脑袋真就拆迁到明代的黄土里了。
文立万悄没声息从窗前退到院子当中,用一声响亮的咳嗽声,通知书房里的人:他文立万回来了。
然后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房门前,“咣咣咣”轻轻敲击张居正书房门扉。
大发走过来打开门,面色坦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文立万进入到张居正的书房后,大发关上了门,默默站在张居正书桌侧面的墙边。看来大发今晚值夜班。
张居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文立万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在案几前,静候大学士接见。
没来明代前,处长每次叫文立万去办公室面授机宜,文立万进到处长办公室,总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处长埋头奋笔疾书。多数情况下,处长会抬头用眼神示意文立万稍等片刻,每当这个时候,文立万就会心生钦佩,觉得处长是一个日理万机,任劳任怨,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好处长。
此刻,张居也在奋笔疾书,连头都不抬一下。奋笔疾书不抬头,才更有范儿,才更符合张居正国家领导人的身份,毕竟人家是重量级的人物。
张居正写完几个字后,微微舒口气,抬起头看一眼文立万,眼光却又挪回到案几上,似在深思熟虑。然后自言自语道:“案牍之劳形啊。每天都有很多的公文要处理。实在不堪重负。”
这一连串动作拿捏的精准到位,丝丝入扣,毫无刻意而为的痕迹,比文立万的处长不知高明多少。很多年以后,文立万再次回忆起这晚的会见,仍然心悦诚服:要是明代有奥斯卡奖,张居正肯定会信手摘取桂冠。
张居正一番感叹之后,终于有时间正视文立万,说:“嗯,子萱,信札送到了?”
“回禀恩相,已经安全送到。不过,冯大人并没有回书,他说...他说信不看了,收到即焚。”
张居微笑道:“哦,好一个收到即焚啊,蛮潇洒嘛。”
“呃,实际上,冯公公真的没有看信,把恩相的信当场给烧了。”
张居正听后眼珠子一转,手捻胡须,神态自若微笑道:“这冯保老毛病又犯了。不看就不看吧。子萱,辛苦你了,早点去歇息吧。”
文立万脑袋里灌满浆糊:张居正对冯保如此傲慢的行为,何以如此淡定自若?难道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文立万满腹迷惑退出来。回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深夜当了一回信使,所见所闻就像理不清的谜团,让他难以入眠。
文立万熟读明史,早知道张居正与冯保在朝中内外呼应,彼此信息共享,风险共担,是关系相当铁的哥儿们。问题在于,让一个幕僚去送信,同时又派一个随从暗中监视,这是什么局?
张居正这样的高官,为什么要跟一个幕僚玩跟踪?
冯保收信后不看即焚,又在玩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