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村几户人家的门前,或站或坐几个人。女人们扎堆的地方互相吹牛说闲话,有人说到地主家、张家集张举人家或镇上的事情,余人就会把耳朵竖起来听。最近许温许娘子也跻身西里村热门闲话的行列。
男人扎堆的地方,手中都拿着活计,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闲话。
这两天是一定会提到去县城看儿子儿媳的李有福两口子,还有一块儿进城的许温,更是话题中心人物。
“看到没?陆家老三又到村口大槐树下等着了。”剥花生的大叔说。
“回去了,就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李有福家的牛车过去了,许娘子没回来!”说话的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哄!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七嘴八舌“许娘子没回来?”“你亲眼看见了?”“许娘子真没回来?”“我早说过人家许娘子根本看不上陆家那三个!”
过来的人急着当传递消息的第一人,此时才喘匀气,“我亲眼看见,还能有假!”他怼了旁边那人一句,“人许娘子看不上陆家三兄弟,更看不上你,不看看你那肚子你那腰!”
人中安静坐着的新夫郎郑袖袖,就是那天第一个发现许温的男子,这时插了一句,“我看许娘子不像那样的人。”
他觉得许娘子不是会随便休夫的人,而且他就觉得陆家兄弟都怪好看的,只是后一句她可不敢说。
“许娘子不是哪样的人?许娘子也是个正常的女人,村里女人都不愿意娶的,人许娘子再是摔坏了头,再是救命之恩,人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认了!”说话的男人一副三角眼,看着就不好惹,“要我说,这就是陆家男人不要脸,硬逼着让许娘子认下,我早说了得了机会,许娘子能不走?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也不能这样,咱男人怎么说都不容易!”
“大哥哥呦,咱这样的正经人家不容易,那些狐媚子的有什么不容易的!”三角眼男子撇着嘴道,“仗着会笑一张脸,也不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脚,真说到要嫁娶,谁要这样的!还是咱这样正正经经的,到了年纪老实嫁人,老老实实过日子。”
“他们还以为自己捡到一个金凤凰,也不想想就是金凤凰人家不飞?还能老实趴在你那鸡窝里?现在好了,以后更没他们的好日子过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当时正是太阳西沉的时候。村口枯死的大槐树下陆归已经在那里等了两个时辰了。
每当有牛车过来的时候,他就放下手中的枯枝,快活地迎上去,但每次都不是隔壁的牛车。
再次看到远远的又来一辆牛车,陆归再次迎上前。
这次是隔壁大娘大爷家的牛车啦,陆归一下子就认出了赶车的人。他欢天喜地上前,很快笑容从脸上消失,为什么没有姐姐!
汉子李郑氏大嗓门吆喝道,“三儿别等了,你家妻主不回来了!”
牛车慢吞吞从陆归身边经过,他好像听不清一样望向只有李老汉一人的车板。大眼睛里一下子涌上了泪,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很快脸上就花了。
太阳又往下沉了沉,陆归远远地跟在牛车后面往家里走。
村里其他孩子看热闹一样围上他,“哦哦哦,快看三傻子,大花脸!”
陆归根本顾不上他们,他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拔腿就往前跑。
刚跑进家门,就看到正要出门的大哥,一把拉住大哥的手,往村口方向拉。他要让大哥把妻主姐姐找回来,姐姐肯定是迷路了,他们得去把她找回来。一会儿天都快黑了,他们要赶紧去。
陆归倔强地拉着大哥往外走。
陆卓已经听到了隔壁牛车进门的声音,低矮的院墙根本拦不住他的视线,他看到没有许温。
心突突跳起来。
另一边弟弟又拉扯着自己,陆卓视线依然透过篱笆看向隔壁院子。
这时已经有小孩子围着在外面喊,“你们家妻主不要你们了,你们家妻主走了!”
“不回来了!”
陆倚脸一白,拎着棍子就出门喝道,“胡说什么!再敢胡说我找你们家大人去!”
孩子们哄一声散了,边往回跑边喊,“不要你们了!”“你们没人要了!”“明天就来人抓你们!”
孩子们四散跑开,又在远处聚集起来继续大声喊叫。
陆倚被喊得心更慌了。许温不回来,简直就像悬在头顶的噩梦,现在难道噩梦成真?陆倚手脚一下子凉了,六神无主。
他能看出来,许温过不贯他们的穷日子,别的不说,就是擦脸的巾子,已经恁干净了许温还是一遍遍洗,结果把巾子搓破了,也把她的手搓破了。
谁见过洗块擦脸布巾能把手洗破的?这能是在农村过日子的女人,陆倚怀疑城里的千金贵男也没有这么娇嫩。
她好像连一块擦脸的布巾都有自己的讲究。
陆倚简直纳闷她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莫不是用缎子擦脸?
陆归把自己舍不得用的帕子绣了花给她。
大哥天天去山头找木材,夜夜不睡觉给她箍洗澡桶!
但有什么用呢?他们家里穷成这样,名声坏成这样!一块帕子,一个木桶,有什么用呢!
就连他们最稀罕的肉,他也能看出来,许温是真的不爱吃。
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肉?明明又肥又香啊!
好几天夜里,他都知道大哥没有睡着,虽然大哥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大哥一定也在想,许温到底从哪来,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呢?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不会离开吗?
陆倚慌乱地看向大哥,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保证。
大哥睡着眸,很安静,饿得青白的脸还是笑了笑,“我过去问问。”
“对,去问问,问问就行。”陆倚掐着手掌镇定道。
从陆家到李有福家,不过几步路,陆卓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夕阳,马上要落入山后,夫男喊着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妇女打骂不听话孩子的声音,孩子扯着嗓子的哭声,还有不知道谁家哪里不如意又开始打夫郞,男人的哭声夹杂着乱七八糟的狗叫声。
一切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和许温来到这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那一瞬间,陆卓心想也许许温真的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这个想法一浮现,陆卓就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厌倦,这一切的嘈杂都让他厌倦。
他竟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好像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这个世界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