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朗朗的读书声传扬,打村头走过的月牙湾村民听着这呦呦清脆的鹿鸣都不由地咧开嘴角相视而笑。 有那孩子在学塾读书的妇人们更是恨不得绕着学堂一日转个百八十遍,看得教书的先生脸都沉了,只好改围在村头的大榕树下做家事,伴在一起说说闲话打发时间也顺便听听孩子们不时的读书声。 月牙湾村归属乌镇管理,位于宋国东南方浙江西道杭州灵县乌镇郊区,坐落于莲花山脚下,整个村子都被莲花山包围。距离乌镇约摸有三四十里路,若是身体强健的汉子或是敏捷矫健的妇人一个晨光便能来回去返。 方今天下大同不过十一载。宋国龙座上帝位也还是开国的□□——明熙帝。除却西北边境尚还有些异族滋扰,其它地界也都太平。 在过去这修养生息的十年也显现出月牙湾村与乌镇毗邻的益处。 村里的汉子们能在农闲时时常上镇里赚取一家生活的闲钱,归家时与家里的顽童带上一些平日里舍不得抛费铜板的糕点; 妇人们则是十天半月里绣些荷包手帕亦或是在家里织几匹麻绢卖与镇上的绣庄布店得些银钱买些日用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生活有了油水,村民的日子愈见舒适,笑意盈腮,面色红润。 俗语云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仪,物质生活过得好了便会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意图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获得更好的生活。 士农工商,农居第二。朝廷对于士族,待遇优厚,不但免去差役,还减免赋税。 是以,年前,里正与乡老们正式延请秀才刘林为月牙湾村开设了村学,不求将来月牙湾村能有出将入相,名垂青史,为国争功的大人物,但有一人能走出乌镇,闻名杭城,有能力造福乡里,也算大家伙没有浪费心血,蹉跎光阴了。 秀才刘林今年已是四十有五,乃是壬子年生人,五代单传,先考为他取名为林,便是打着“独木不支,双木成林”的主意,惜乎最后仍是一枝独秀,他父亲儿孙满堂的心愿那也就只是心愿了。 刘林是个天资聪颖,勤奋刻苦的人。前朝末年,他末及若冠之时便已考取秀才功名,踏出了步入士族的第一步。而后刘林有感前朝官场黑暗腐败致使民生凋敝愤而停止举业,不愿为昏君效力。 待到新朝建立,观察数载,感慨新旧两朝的不同,刘林再入科场。若不是家中几代单传,娇儿弱妻,令他不敢远行,如今也肯定是宋国的进士大人了。 而我们如今要说得却不是那刘秀才,却是他如今尚在总角之龄的孩儿,正是我们的男主刘毅。 夕阳西下,村中炊烟袅袅升起。 “栓子,回家吃饭呢~” “狗蛋,狗剩……” 大娘们嘹亮的嗓子此起彼伏的响起,在村口各处玩耍的孩童们便会更嘹亮的回道,“就来~”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结伴回家去。间或夹杂着一些不甚和谐的音调,如 “泥猴儿,衣裳弄的恁脏,洗多了不费布啊!将来怎么传给你弟弟,明年你别想有新衣裳穿了!”气愤的声音; “大笨,你的猪草呢?咋的就小半篓子?又被羊蛋拿了?你怎么就这么笨净吃亏……”恨铁不成钢的腔调; “大宝,快来,娘给你省的两个鸡蛋,别让你奶知道,不准给你姐吃。”重男轻女自私自利的声音。 …… 听着耳边千姿百态的民间小调,刘毅闭目继续手里的养生拳。他的六识灵敏,耳力超乎寻常,打娘胎出来他就主动被迫听了不知多少壁脚。 刚出生时,这些恼人的声音充斥于耳,幸好他拥有成熟的精神力,才没有脑子失控发疯。等他慢慢长大,也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听力,摆脱了终日有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的状态。 一趟拳打完,正好刘母从厨下传话来“毅儿,摆饭了。趁热快去书塾里请你爹回来用饭” “娘,爹已经回来了”刘毅没有回头,他已经听见了父亲轻缓的脚步声。刘秀才从影壁后头转出来。 “爹”刘毅恭敬的向父亲作揖。 刘秀才摸摸刘毅的额头,拢袖笑道“毅儿,你的规矩越发严谨了。” 刘毅不想让父亲摸头,抿唇,严肃道“爹——我已经长大了,不是童子了。您——” “多大都是我儿子,你呀,越大越不可爱!以后岂不是要成为小书呆”想了想刘秀才又笑“说不定老了还是个老古板” “阿爹!”刘毅对老爹已经无力吐槽。 刘母从厨下出来,手上用托盘端着一家人的晚饭。小菜装在食盒里保温,另有一猪肉羹盛放在托盘右侧。听见丈夫打趣儿子的话,忙为儿子解围道“郎君,你又逗儿子。老这么欺负毅儿,我可不依的” 刘毅转头看向母亲。 “娘,怎不喊儿子来帮您?让我来吧。”刘毅几步上前,从母亲手里接过托盘转向偏厅,因为人丁不盛,向来是一家人在偏厅用饭,没有像大户人家那样采用分餐制。 夫妻俩感动儿子的孝心,刘秀才赞许地点头,摸摸颔下胡须,与刘母相视而笑。 “走吧,娘子。”刘秀才道,携妻子花氏走向偏厅。 “不过略一点儿重量,难道我还盘不动了?以前不都是为娘来做这些琐事吗?我可不是娇弱的富家千金,官家太太”花氏为一家三口摆好羹菜,心疼儿子道。 刘毅本来坐在下首安静地等着刘秀才开箸,闻言,抬头认真道“阿娘,那是我以前太小了,怕给您添乱。现在儿子长大了,我想帮您,也愿意帮您。我还想帮您做饭呢,您每天洗衣做饭做家事,太辛苦了。” 见儿子眼中有自己的付出,心疼自己这做娘的,刘母开心一笑,还是劝道“毅儿你愿意帮娘做事,孝心可嘉,但是娘也心疼你啊,你还没有灶台高呢!你可是为娘的心肝宝贝!再者说了,这些家事哪是你一介男儿做的?圣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可是小君子,将来的朝廷栋梁,要做大官人的,厨下的活不适合你,为娘爱做。” 听见娘亲不小心又秃噜嘴把襁褓时爱称的心肝宝贝叫出来了,刘毅不由面容一窘,偷偷瞟一眼父亲,见他脸色如常,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心下松气,脸皮紧绷,面无表情提醒道“娘,我长大了,您喊我毅儿便是。” 顿一顿,又道“圣人云,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君子不忍看见杀生。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这是君子仁慈的表现,而不是远离厨下偷懒不做事的借口。”言下之意,便是以后还要继续做事。 更何况,刘毅并不认为自己以后会成为教科书式君子。他觉得也许真小人更适合自己,所以也不想守这些君子规则。 “毅儿说的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懂,这圣人说的贤言,你还是抽空和你爹讲究吧”花氏把皮球踢给了丈夫。 刘毅顾不得桌上扑鼻而入的菜香,眼巴巴地望向父亲,期望他能和自己通一战线。 刘秀才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毅儿读书用心!可是读了《礼记》和《孟子》?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了君子远庖厨的出处和意思,还用得恰到好处,真是吾家千里驹,后继有人哪!” 欸,刘毅已经放弃治疗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晓得自己不过是占了重活一世,多活了几十年知道一些后世知识的便宜。 之前年纪小做父母的把他捧在手里怕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就不提了,这两年他自认为长大了,向刘父刘母提出了抗议,反对他俩对儿子的各种宠爱,比如刘父的摸头杀、举高高什么的,还有刘母的心肝宝贝的这一类爱语。 抗议有点成效,奈何,父母老来得子,母亲溺爱,儿子当孙子养,时不时还是会不小心出现上述种种情况。一点都不像以前古诗文书里所说的严父严母。 父母不靠谱,只有靠自己自力更生了。不接刘爹的话茬,刘毅决定坚持己见,对夫妻两个说道“爹,娘,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爹娘每日辛苦操劳,生我、养我、育我,我不过帮忙做点琐事,那有什么”还值得这么夸,后半句噎在嗓子眼里没说。 “毅儿还看了《后汉书》?你的观点以小见大,颇具新意,为父……”刘爹继续努力转移话题。 “诶,你们父子俩一念叨学问,又是半日。快闭嘴罢,再等等羹饭要凉了。吃完饭去书房讨论去”花氏看丈夫的把戏也没用,忙把筷子塞进父子俩人手里。 “娘子此言有理,毅儿来”刘秀才夹一筷小菜放进儿子碗里。 母亲舍不得儿子受累做事,每次说到这事就转移话题,父亲又老帮助母亲在两人间和稀泥。 “爹娘不用劝了,儿子真心为您二老尽孝,愿以萤火之身做微末之事” “儿啊,你呀,将来早日成家立业,让我和你爹儿孙满堂,让我们刘家枝繁叶茂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现在嘛,你只要跟着你爹用心念书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 刘母憧憬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几十年后刘毅成亲生子,朱衣紫服的场景。她转头看向刘秀才,脚下用力一踩。 刘秀才领会妻子的暗示,忙道“娘子言之有理。我刘家五代单传,传至毅儿便是六代单传,没有兄弟姊妹,亲戚都已出了五服,仅有几家姻亲来往。毅儿,光宗耀祖,文昭武穆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肩负重担,切不可任性,好好听你娘的话” 刘毅遭受一万点暴击!怏怏低头。爹娘知道自己平时最不爱这个话题还提,现在两人发力几句话就连消带打把自己的意见给抹平了,刘毅无奈只好低头吃饭。 不过他心里可憋着劲呢,看来得抓紧念书,早日博个功名,爹娘才会正视自己的意见,不会像现在这般总是调侃自己。刘毅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