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觉得“从上往下看”这个死亡角度是何等的可爱。
客厅沙发上,乔明弛正躺着睡觉,身上披着警服外套。
顾宛独坐在沙发另一端,手里端了碗云吞。
她见季梦真下来了,打开另一碗的塑料盖,自知犯错心虚,催促她:“快吃,等会儿凉了。”
她说完,接过江让倒好的热牛奶,低头抿一口,没拨到耳后的耳发垂坠而下,不小心就扫了眼睛。
季梦真坐下来,帮她把耳发捋好,“没事吧。我哥验伤结果怎么样,现在还在派出所?”
“季成轻伤,胳膊肿了,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顾宛的指腹在脸上按出浅浅小窝,“脸上那一巴掌打得有点红,估计明天才消得了。”
季梦真没想到除了她爸,还真有人能往季成脸上打耳光,打了还不还手的。
她凝视顾宛片刻,松一口气,余光瞥向熟睡的乔明弛,放低嗓音,问:“他们怎么处理的?”
“故意伤害,罚五百拘留十天,”顾宛也小声,“季成出派出所就去上班了,还买了个特别挡脸的口罩,说可不能让公司的人知道他被打。”
季梦真被逗乐,“我哥臭要面子。”
也就是这么个臭要面子的人,居然能忍受白白被陌生人扇耳光。
她没想到说完这话,顾宛眼底蓦然汹涌出眼泪,盈盈地聚集在眼眶内,掉不下来,也逼不回去。
顾宛想忍,也知道自己不该哭。
季梦真没刹车,继续说:“有个事都没跟你们说,我姐结婚那天,我姐夫那边兄弟骂我哥是废物,骂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我哥一听,气得脸都红了,一胳膊推过去,你特么骂谁呢?”
她学她哥发怒的神情、推人的动作,学得一模一样。
“然后那人一拳揍我哥嘴上,我姐夫那边一群朋友像抢着拿首杀似的,扑上去打我哥。”季梦真顿了顿,“我拧开可乐瓶盖,给他们洗了个澡。”
“大姐没怪你们吧。”
“不知道,我不敢问她。”
顾宛看她笑了,自己却笑不出来了。
眼泪像感冒病人止不住的喷嚏,一下子,啪嗒地滴进云吞面汤。
她咬牙抹了一把,转身抱住季梦真。
季梦真被扑得往沙发上后仰一躺,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怕吵醒乔明弛,顾宛哭得比较克制,但一憋声儿,嗓子里“嘤嘤嘤”的,听得季梦真想笑。
好在难过和愧疚不再需要吞咽下喉咙,倒是全宣泄了出来。
客厅落地窗窗帘没完全合拢,身边人都挡住了客厅灯光的一半光线,在顾宛眼里被泪水模糊成看不清的样子,晃眼、又刺眼。
倒霉又幸运原来是这种感觉,她想。
眼泪从太阳穴滑入头发里,冰冰凉凉,又带些温热,像昨晚夜风给她的温度。
情绪的眼泪来得猛,去得快。
等哭得差不多了,顾宛坐起身扯纸擦擦眼睛,表示还是一条好汉。
季梦真吃了几口云吞,别墅大门外有人按响了门铃。
顾宛示意她坐下,自己光脚走去开了门。
门外的中年女人是专门照顾顾宛在国内生活起居的保姆肖阿姨,人长得标致,气质上佳,说话客气温柔,年轻时在老家走失独女,便进城务工,一边找女儿一边打工,十多年来一直把顾宛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顾宛虽然因为爱玩常常惹是生非,但高中时,在不紧张的假期,她都会派顾家司机接送肖阿姨去参加一些寻亲打拐活动。
季梦真一见肖阿姨来了,立刻起身,也朝门外走去,“肖阿姨。”
“哎呀。这是梦真吗?得有三四年没见过了,”肖阿姨说,“女大十八变,柳树长新枝芽,抽条儿了,真俊。”
倘若季母健在,应该同肖阿姨一般大。
季梦真见到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总有些亲切感,马上接话:“谢谢肖阿姨,我这工作忙起来确实瘦了不少。您进屋坐坐吧。”
“不了,也谢谢梦真,”肖阿姨眼神投向顾宛,示意身后停在别墅门口的两辆埃尔法,说,“我是来帮我们宛宛送行李的,送了我就走。”
顾宛自认昨晚闯了大祸,不敢多说什么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连点头,紧贴鞋柜站好,目光瞟过脚边,生怕踩坏了谁没摆放好的鞋。
季梦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别墅门口停着的三辆MPV。
她心中蹦出一个猜测,试探性地问肖阿姨:“阿姨,这些都是顾宛的行李吗?”
“是的。”肖阿姨微笑。
沉默过后,季梦真转身把别墅大门敞开到最大限度。
她也对肖阿姨微笑:“阿姨,您可以让司机都下来帮着搬了,”说完,她扭头朝着屋内一楼主卧大喊一声:“江让!来活儿了!”
在远处暗中观察许久的江让反应极其快,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季梦真跑过去敲门:“家里就你一个男仆还满血。”
江让:“不开。”
季梦真:“家里就你一个男人还满血。”
江让把门稍微开了一条缝,开始讲条件:“但我不帮她收拾房间。”
季梦真伸出小拇指假装要和他拉钩,“成交!”
半小时后,顾宛的四个超大行李箱全被江让扛上了二楼。
搬完顾宛的所有行李,体能一级棒的江让累得在顾宛的房间门口直接坐了下来。
他接过季梦真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撑着下巴,没忍住笑一下,主动开口说话:“不懂她东西怎么能那么多,我回来待一个月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
“女孩子主要有衣服和保养品、化妆品啊,你衣服都是单位发的,当然东西少了,”季梦真打开衣柜,拿出买好的新床单,随口问,“你这次回来都带什么了?”
“几件衣服、几双鞋。”
江让低头,下颔尖尖,“还有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第二句话咬字清晰。
季梦真心头发软,怎么弄也弄不平床单一角的褶皱,只能用膝盖跪上去,故作轻松道:“礼物?哪一年的?”
江让垂眸,眼底仿若是黑夜里数万英尺之上的苍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梦真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手指也无措地动了动。他的手是一双男人的手,修长又干净,离自己的手仅仅几厘米之远,再往前一寸就能触碰到。
他指尖修剪得干净,圆润。
一动,即将拨动琴弦。
看着他的手指,季梦真像魔怔似的,又想起梦里那一根雪白长粉笔。
“每一年的。”江让坦诚道。
两个人目光融化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了,有阵风稍停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