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所以我们也只是了解调查一下为主要目的,也希望家属能够理解我们。”微胖的巡捕说道。
艾琳娜这才把两位请进家门,两位巡捕进门后迅速的环视了四周,客厅的每个角落都看的仔仔细细。
胖巡捕问是否可以看看莱恩大学士的书房,艾琳娜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两位巡捕就在书房里“搜查”了起来,开始时,他们还显得有些拘束,拉开书桌抽屉,把里面的文稿整整齐齐的堆在书桌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这份优雅的耐性,索性把翻出来的东西扔在桌上,丢在地上,时间越久,他们的动作越是粗野,把文稿书籍丢在地上的响动也是越来越大。
本杰明.莱恩有三个书架一个书橱大约五百多本书籍,也是被巡捕们翻的散落了一地,如果这时候碰巧有客人过来走访,一定会以为是家中刚被强盗抢劫。
巡捕们闷头顾自寻找着,布福德和他母亲就在书房门口站着看他们在书房里无法无天。
这一踏踏的文稿,都是父亲多少年的心血,里面有父亲自己空闲时的写作,包括了一些散文、杂文、中短篇小说等等,还有父亲参加教育工作以来的教学随笔,如今都像是一堆没用的废纸一样铺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快没了下脚的地。
一股深深的屈辱感涌上了布福德的心头,他忍不住说道:“巡捕先生,这些都是我父亲平日里自己写的东西和藏书,如果你们要调查了解,麻烦轻拿轻放,可以么?”
瘦巡捕停下了手上的翻查,依然带着让人有些讨厌的微笑,向布福德说道:“您别生气,莱恩大学士的个人物品实在有些多得超乎的意料,我们时间比较紧张,所以请您多担待。”
“费什么话!这当中我看就有和夜莺谷的书信,等我们一本本登记仔细了,都得带回去,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辩解!”胖巡捕突然厉声说道,“这么多书,嚯,还有自己写的东西,莱恩大学士如果没问题我愿受天谴!”
“巡捕先生!”布福德也提高了分贝,“您,我称呼一声您,您看仔细了,如果克兹尔纳威克、陈海伦、艾尔.邓普西、山田道彦这些享誉八大王国的大学者的作品都有问题,那么你告诉我,莱恩大学士应该看什么书?我们又应该去阅读什么?”
“你!”胖巡捕嗖的站了起来,脸涨的通红,显然,他只是个中途辍学的青年,辩论他绝对不会是历史学教师布福德.莱恩的对手,“你闭嘴!让你说话了吗!你刚才说的话,就已经是对昆廷队长甚至国王的大不敬知道吗?如果你们真的清清白白,我们不会冤枉你们的,如果在今后的审判中认定本杰明莱恩有罪,我看你们如何为自己辩解!”
布福德轻蔑的呵了一声,他不屑再与这些动不动就四处无事生非,制造恐怖的鹰犬争辩,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对父亲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有巡捕把这份怨气撒到父亲头上,也是他万万不想要的结局。
“行吧,不打扰您调查。”布福德冷静了下来说道。
“这位先生,应该是莱恩之子吧?我们并没有恶意。”瘦巡捕脸上还是堆着微笑,并用手示意胖巡捕别再怒气冲冲的说话,“这里东西这么多,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工作,我们也理解你们的感受,互相包容嘛。”
“我们也调查的差不多了,把你们家弄的这么乱,我们十分抱歉。”瘦巡捕继续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低头翻看了几页,然后抬头问道:“那么最后,我能问你们家属几个问题吗?”
“可以的,巡捕先生尽管问吧。”一旁久未出声的艾琳娜说道。较之那个粗鲁的胖巡捕,这个瘦小的明显知书达理许多,说话时的声音也温润圆滑。
艾琳娜不免对这位巡捕产生了些许畏惧,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少年老成的人才。
“配合你们的工作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布福德大不了你们几岁,情绪难免毛躁,也请巡捕先生多多包涵。”艾琳娜说,“莱恩大学士,是个一心扑在王国教育事业上的学者,根本不会有任何坏心眼的,有什么问题您问就是了。”
胖巡捕气呼呼的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靠在书橱上,但做这些文字工作显然不是他所擅长的。
瘦巡捕低下头看了看笔记本,没有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问道:“本杰明.莱恩,男,龙腾族人,出生于肯多瑞,生日龙腾历437年13月2日,父亲蒂莫西.莱恩,母亲桑德拉.特雷尔.莱恩,对吗?”
艾琳娜点了点头。瘦巡捕沙沙的在写着什么。
“455年因为成绩优异被派往紫水晶之国夏林进修,459年回阿克伦,一直到466年6月,一直在多佛尔丁教会学院任教。期间与同为学院导师的坎德拉家族长女艾琳娜.坎德拉结婚生子,460年生下独子布福德.莱恩。”瘦巡捕一边飞快的记着,一边说道,“杜比叛乱后随国王暂避西莱斯廷城邦,做了西莱斯廷公立大学校长三年,468年,叛乱平定,回到多佛尔,做了多佛尔丁教会学院校长十年,直到龙腾历478年接受国王任命,出任皇家教廷大学士,至今。对吗?”他抬起头,看了艾琳娜一眼。
“是的,这些说的都没错。”艾琳娜说道。
“第三,在多佛尔丁任教期间,本杰明.莱恩任学校自然科学教师,并同时担任科学院院长,464年底,受多佛尔领主伯恩侯爵委任,担任地质科考同盟会副理事长。杜比叛乱后,伯恩侯爵战死,本杰明.莱恩暂时闲赋在家,离开多佛尔,在465年3月前往西莱斯廷任职之前,短暂加入过杜比的自由军,对吗?”
“不是说466年之前的档案资料完全缺失了吗?呵呵。”布福德听完这些父亲的完整资料,在一旁冷笑道,“看来,你们的功课已经做得很充足了。”
瘦巡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那支笔动的飞快,安静的夜里,笔尖与纸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资料档案,如果这些工作我们都没做好,那怎么好意思来打扰你们呢。”胖巡捕这时也在一旁说话了,“我们只是还没调查到一些细节。”
“细节?我丈夫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是教出来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在为阿克伦国王贡献自己的光和热。你们才多大?你们真的了解他的为人吗?就算他加入过自由军,也是当时的形势所逼,这不也及时的迷途知返了吗?难道非要死在叛军屠刀之下才能显得光辉吗?我从二十岁开始几乎陪伴他走过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的为人我还会不清楚吗?巡捕先生,你们所谓的细节到底又是什么呢?”艾琳娜情绪激动了起来。
“女士您别激动,我们只是跟你确认一些问题是否有遗漏,莱恩大学士的若干问题我们已经仔细了解清楚了,我们会这样斤斤计较吗?如果没有问题,过两天自然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王国叛徒,我再强调一次。”瘦巡捕继续一边写一边说,突然他的笔停住了,很用力的在本子上点了一下——这是他画下的句号。他微微抬起头来,斜视着布福德和莱恩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转而露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和严肃,慢悠悠的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艾琳娜激动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一丝不安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
“459年回阿克伦王国之前,您先生,本杰明.莱恩,叫什么?”瘦巡捕一字一顿的问道。
“叫什么?什么意思?”艾琳娜问道,双手令人难以觉察的颤抖着。
“也不跟您兜圈子了,莱恩大学士曾经姓过什么?您知道的吧。”
这轻描淡写的问题却让艾琳娜就像中了一道闪电一样愣在了原地,她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自己丈夫小心谨慎几十年,到了王国危机袭来时,却还是首当其冲的被带走,也忽然懊恼自己为何在几小时前丈夫走的时候,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她想到了上星期去看望被轮番审讯后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曼努埃尔.托尔金,她想到了几天前她还在晚饭后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丈夫怄气了一整夜。此时,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的世界就好像突然出现了日全食一样的昏天暗地。她就好像被一把枪死死的顶住了自己的脑袋,而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这无意识的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恐怕今天是藏不住了,老实说这件事也根本算不上隐瞒,只是顺其自然的淡忘,仅此而已。艾琳娜思来想去,千算万算,却遗漏了这最关键的一个细节。
但是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说,不说自己的丈夫还有安然无恙的机会,说出来等待丈夫的,只有死路一条。
“巡捕先生,我丈夫姓莱恩,这个问题是不是显得有些多余?”艾琳娜反问道。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还会这样来问你么?”瘦巡捕声音开始尖锐了起来,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艾琳娜沉默了,她意识到眼前这两位巡捕先生的确是有备而来,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是您亲口告诉我,还是需要我给您一点提示?”
“你们难道会因为这种事而作为给我父亲定罪的依据吗?”这时候,布福德再也沉不住气了,“我们家姓格兰尼特,我祖父就叫蒂莫西.格兰尼特!怎么了呢,这有什么问题呢!”
艾琳娜听完布福德的话完全傻了,她不清楚自己的宝贝儿子是如何知道这件他出生之前的事的。而且如此快人快语的把自己遮遮掩掩的话脱口而出。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像是要把她的心智完全吞没。
“哈哈,还是小莱恩爽快!”瘦巡捕笑着说,“这的确没什么问题,蒂莫西.格兰尼特——泰尔之手,曾经的璀璨骑士团首席白金骑士——也没什么问题,那你不知道你父亲原来叫什么吗?”
“本杰明.格兰尼特啊,不是么?”布福德问道。
“果然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说着,瘦巡捕从挎包里又摸出一本书来,很随意的丢在书桌上,布福德分明看到书名叫《星光河环绕的南西》,作者阿斯蒂克.格兰尼特。“这,这难道是我父亲的原名?”布福德疑惑的问道。
“这点你就问莱恩夫人吧,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她也应该清楚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很久都没有说话的胖巡捕这时终于开口了。
布福德赶紧拿起书快速的翻阅了起来。但由于时间紧促,他并没有看明白整本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这本书里所写的南西,恐怕就是夜莺谷王国境内吧?请问莱恩夫人。”瘦巡捕冷冷的说道,“我记得,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本杰明.莱恩先生,被派往紫水晶夏林,为何会出现在夜莺谷王国境内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后的卡尔.杜比将军,也是夜莺谷派来的卧底吧?那么您又如何证明,伟大的莱恩大学士——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逗留夜莺谷数年——他就没有发自内心的叛变呢?“
瘦巡捕的每句话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刀的刺痛着艾琳娜的心脏。
“但是先生……”艾琳娜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商榷,“这书是我丈夫458年左右写的,当时的确是在夜莺谷王国出版了,书名看起来像是一本地理考据之书,其实更像是一本游记,并没有任何危害阿克伦王国的内容。而且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也不能证明莱恩大学士现在的价值倾向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啊。也许,也许,也许,不,是肯定,他现在已经改正了呢。”
“改不改正呢我不知道,这些是我们上级部门的工作,如果莱恩大学士。”瘦巡捕把笔夹中央,把笔记本慢慢合上,“哦,是格兰尼特大学士,他能对自己潜入夜莺谷王国的行为做个合理的解释,高庭也许会宽容以待的,也许对着英明的阿克伦国王虔诚忏悔,明天就能出来重新做他的官。”
“噢,但或许,这也永远无法解释——他真的不是夜莺谷王国的卧底。”瘦巡捕眯起眼,冷笑道。
他说话逻辑天衣无缝一丝不苟,只凭这段滴水不漏的叙述完全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
艾琳娜万万没有想到,莱恩大学士这部二十年前的文学作品,给自己埋了一颗长达二十年的雷。
“我的问题问完了。感谢家属的配合,能让我们的调查如此顺利进行。”瘦巡捕站起身来,把《星光河环绕的南西》收了起来,和胖巡捕一前一后的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带着他标志性的微笑向艾琳娜说道:“尊敬的莱恩夫人,纠正您刚才说的一句话,别说我们年纪才多大,莫欺少年穷。阿克伦国王万岁!”说完,神采奕奕的走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莱恩家。
“母亲。”布福德看着两位巡捕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们。”
艾琳娜走了过来,温柔的握住了儿子的手说道:“这事也怨不得你,我不知道你从哪边了解的这些,你父亲也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所以事先没有跟你商量过。”
“就是我刚去多佛尔丁那会儿,有天夜里和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艾琳娜一愣,她没想到这个秘密是自己丈夫告诉儿子的,“怎么能带着儿子喝酒呢,酒多误事,酒多误事。”她喃喃自语道。
“我想应该不是,父亲当时并没有喝多。”布福德肯定的说道,“哦对了,这本《星光河环绕的南西》哪边还能看到吗?”
“我不知道。”艾琳娜说着摆了摆手,这本书已经给莱恩家带来不小的麻烦,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因为它而身陷囹圄。“算了布福,明天我们去巡捕队,你和昆廷队长疏通疏通,我去找你舅舅想想办法。”
“不会连累了舅舅吧?”布福德弱弱的问道。
艾琳娜没有再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心里也没有底,像这种可大可小的问题她一个女人并没有多少经验来判断,她也不知道在面对审问时,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像一个百折不挠的斗士一样威武不屈,还是像个摇尾乞怜的奴才一样圆滑苟活,她也不知道那群喜怒无常的巡捕房的家伙究竟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会严厉的毒打吗?就像曼努埃尔.托尔金那样,她真的不知道,她现在能想到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继承爵位的亲弟弟了。
“别多想了,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父亲会照顾自己的。”艾琳娜安慰道,尽管她的心比谁都悲痛。布福德点了点头,便回房休息去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艾琳娜在辗转反侧了一阵之后,起身去收拾了凌乱的书房,等到书房恢复到整洁的原样时,东方已经朝阳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