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无非率先向悬崖边走去,走了两步,回身用眼神示意立在原地的季澄明跟上来。等二人都在崖边站定,还不等季澄明询问出声,那崖下涌动着的、雪白浓密的雾气就沸腾起来。
就在季澄明的面前,那满崖的清晨雾气,缓慢又迅速地幻化作了一只云海长鲸。鲸在云中,云海生鲸,那胖乎乎的庞大鲸鱼一甩尾巴,雾气便如雨一般纷扬洒落,叫人几乎分不清楚哪里是云雾,哪里是鲸。
听无非向断崖踏出一步——她自然没有跌落下去,崖边到处是云雾,云雾托起她的身躯,涌动之间,她已经站到了云鲸的背上。
季澄明仿效着她的动作登上云鲸。人齐了,那云化作的长鲸如有灵性一般,轻吟一声,欢快地游了出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太仪宗的山脉绵延相连,云雾比山脉更绵延不绝,仿若只是一瞬间,季澄明的脸上刚沾湿水雾,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太仪宗壮阔的山河——他们就到了问道峰的鲸停台。
季澄明跳下鲸背,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他回身望着台边的云海长鲸,恍然明白了为何太仪宗各峰的候车处要唤做鲸停台。
听无非并没有多做什么,瞧着季澄明活泼泼地蹦下去,她轻轻颔首,心随意动,便往太仪城去了。
她的心魔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么,好事不做到底?”
听无非随口道:“足够了。”
确实足够了。虽然现在已是问道峰的上课时间,鲸停台处行人寥落,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忽视云海长鲸上的那一身黑袍——谁都知道,那是太仪十四州独一份的变异单灵根的象征。
季澄明还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他是被听无非亲自送过来的”这个消息,已经先他一步广为人知。
季澄明对照了一番指示牌和课表,确认了这就是他这节功课的课室。他谨慎地理了理衣裳,才去敲课室的门——尽管找到课室也废了不少功夫,但季澄明的脑袋还没有从听无非送他这件事上回过神来。满脑子只有他的大师姐,对迟到都不太在乎了,反而更关心不能叫人觉得他的形象丢了大师姐的脸面。
门无风自动地打开了,正对着门的夫子,以及十来个白衣的同窗,齐刷刷地看向他。
季澄明是好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盯着他瞧这么久?
季澄明被这群人细细研究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不明所以,只能强行出声打断这一室诡异的寂静:“因故来迟,冒犯师长,惊扰同窗,澄明深感惭愧。”
将自己的面容特意固定在中年形象的严肃夫子捋了捋长须。季澄明将姿态放得足够低,一副任凭处罚的谦虚模样,叫他的心气顺了点。他摆摆手,明知故问:“你可是季澄明,听雪峰新收的亲传弟子?”
季澄明茫然应是。
他感觉同窗们看他的眼神更炙热了。
“你今年是什么年纪?”
夫子还要盘问这个的么?他手中的名册上难道不曾写?果然还是生气自己迟到吧?
季澄明老老实实地答:“今年十五整,自五岁踏入炼体门槛,研习术法十年整,今年考入太仪宗。”
夫子又捋了捋胡子:“十五向学,年纪也不小了。”
季澄明一个激灵。他以为夫子该训诫他迟到一事了,不料夫子话音一转——
“你的大师姐,听无非,今年同你一般大。她较之你们,是十倍的繁忙,却不但早修完筑基期的课程,自己也已是金丹期圆满。你们也是所谓的天之骄子,我向来知道你们心存傲气,但你们须知道,人外有人。远的不说,太仪宗内,听无非自然也可算是你们的师姐,你们须向她看齐……”
夫子最开始应当是想要训诫季澄明的,但是话音一带到听无非,话题便不受控制地偏移了。季澄明木然地站在门口——夫子忘记让他进去了——呆呆地听着夫子讲着和昨晚师尊大差不差的话,心里对听无非的认知再度刷新了一遍。
他出身地方望族,虽受太仪宗管辖,但天高皇帝远,兼之种种因缘,季澄明知道听无非,崇拜听无非,听着听无非流传的事迹长大,却没有养出这种狂热的尊崇感。
但十五岁的少年,又怎么能不被师长同窗共同营造的氛围所影响呢?
夫子还是有分寸的,讲听无非的时候,一定会旁征博引,兼着讲到本课程相关内容。但季澄明听他吹了半节课的听无非,心里一次次回忆着那个练剑的黑衣身影,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到——
他不该厚着脸皮蹭师姐的云鲸的,耽误了师姐的时间,他可怎么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