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旺记冰室出来,沿轩尼诗道,右转菲庄明道,再左转告士打道,直走十分钟,便是环亚中心。
十多年前,信和集团低价买下当时颇不起眼的环亚电视台,作为对外的喉舌。庄汝连在中环拍地盖楼,将环亚从西贡区迁到寸土寸金的中环。这样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公司,在庄汝连的手下,一步步蚕食市场,收购对家资产,在世纪末成为港岛最有影响力的传媒。如今,环亚中心已是中环的地标之一。
宋杭之窝在一楼大厅的皮沙发里,摸出手机,想给庄景明打电话,想了想,发了条短信给他,讲自己在大厅等他下班。
天黑了,港岛点起了灯。玻璃幕墙外的世界,是镶着烫金滚边的暗蓝丝绒,车水马龙好像摇曳的火光,漫漫洒洒燃到天际。
宋杭之陷进柔软的皮沙发,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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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醒来时,猛地瞧见对面沙发坐着庄景明,他撑着下巴,望向自己,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宋杭之像被架在炭火上,浑身发烫,瞬时清醒了。
“怎么不叫醒我呀,晚上餐厅位子好难排到,应该早点出发的。”
宋杭之假装整理衣领,偷偷蹭了下嘴角——她的睡相一直很不争气。
庄景明笑道:“你睡得好香,我都好羡慕。”
宋杭之不好意思道:“我姆妈讲,我是生下来抱着十二个枕头——胎里困。景明你平时睡不好吗?”
杭之的母亲王兰是苏州人,七八岁去了上海,成年后又随家人辗转到港岛,才遇见杭之的父亲宋笃之。母亲在家中爱讲沪语,杭之童年时跟着学,至今讲话,也时不时蹦出两句沪语。
庄景明并未回答宋杭之,只是笑道:“我托朋友订到龙景轩的位子,听三姐讲,这家味道还算可以。虽然我没吃过,但三姐是老饕,听她的话应该没错。”
宋家世代经营高级餐厅,拜父母所赐,宋杭之对本港大大小小的餐厅如数家珍,龙景轩风景好,菜品好看好吃,是港岛炙手可热的fine dining餐厅,位置通常要提前半年订。庄景明这样隆重地为她接风洗尘,宋杭之满心的柔情蜜意,从前数不清的患得患失与忧愁,都尽数飘进风里了。
却见庄景明脸上笑意戛然而止,对着她背后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哥。”
只见一名高个子阔肩膀的男子,拍了拍庄景明的肩膀:“景明,下班了?在电视台写稿子很辛苦吧,瞧你都瘦了不少。”
庄景明道:“多谢大哥关心。大哥怎么会来台里?”
庄家麟摆摆手:“别提了,我上午十点刚下飞机,就被老豆叫来公司训话,半个钟头前才脱身,顺便来湾仔接露西吃晚餐——她高升副台长,非叫我请客不可。你是否愿意一起,她也许可以帮你指点业务。”
庄景明笑道:“我就不做电灯胆了。”
有三三两两的环亚员工路过,纷纷向庄家麟道“庄先生好”。庄家麟点点头,又望向宋杭之,他的眼睛从宋杭之的脸上打量到脚底,转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庄景明。
“杭之放暑假啦?”
庄景明道:“杭之去年申请到Robin的博士,算是我同门师妹,我替她接风。”
庄家麟对着宋杭之笑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正仪楼的炝蟹太好味,都要提前半年才能订到位子。九月我老豆六十大寿,不知能否网开一面,给他预留包间?”
宋杭之从小就不喜欢庄家麟的做派,但面上是客客气气:“庄伯伯愿意赏光在正仪楼做寿,是我们的荣幸。我即刻让爸爸联系。”
“好,景明你做我的临时助理如何,帮我把这件事办好,老豆开心,我们小的也好过。”他看了眼腕表,没等庄景明答话,又道:“我先上楼了,露西恐怕骂我叫她干等一个钟。”
说罢,便不再理会庄景明跟宋杭之,闲闲地走了。
庄景明面上无甚表情,只是转过身向宋杭之笑道:“走,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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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在港岛雾沉沉的夜色中,回到位于半山的家。
家里的阿姨给她开的门,手指着会客厅,朝她摇摇头。
宋杭之知道,这是家里那两位大人正在气头上的意思。她挤出笑脸,硬着头皮往会客厅走。
“你还晓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