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阿爹阿娘给了她和阿兄一人一个玉佩,这玉佩是代表她们身份的物件,因为她和阿兄二人龙凤双胎,面貌一模一样,倘若她起了坏心,换上阿兄的衣服,只要不开口说话,就连阿爹阿娘都无法分辨出她们来。
阿兄的玉佩刻着一只站在峰顶、对月长嚎的巨狼。那巨狼威风凛凛,傲睨万物。给她的玉佩上却刻着一只胖乎乎的小肥鸟。
她嫌小肥啾一点儿也不霸气,对阿兄那匹巨狼却是垂涎三尺,后来一直想要和阿兄换换,阿兄却说小肥啾再适合她不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换的。
用玉佩来辨明身份这点在少时倒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她曾与阿兄戏言说,若是有朝一日,阿兄想要试试她女子的身份,而她想要尝尝堂堂云阳王世子的威风,她们二人便把玉佩彻底打碎。没有玉佩作为凭证,只要她二人不主动道破,绝不会有人能够发现她们的真实身份。
这自然就是随口一说的调侃了。她将他阿兄描述成一个想要男扮女装的奇人,她阿兄霎时间火冒三丈,撵着她绕着王府跑了好几圈,还是阿爹回来才拦下了他的怒火。
只是萧昭没想到,阿兄当时气的那样厉害,居然还记得她那句有口无心的戏言。
现在,阿兄将属于她的那块玉佩摔碎了。
她明白阿兄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她知道,如果阿兄还活着,如果他有哪怕一点的希望活下去,阿兄是绝对不可能让她走上这条路的。
现在阿兄砸碎了玉佩,只能说阿兄在自知绝无生路的前提下,从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中,猜出的一点点蛛丝马迹里发现,只有这样做,才能给她留下一线生路。
萧昭深深吐了口气,想明白了这些,却再没有求阿爹阿娘阿兄夸赞的心情了。心底仿佛破了个大洞,有无数东西从这破洞中漏了出去。她不知道身体哪里在疼,却感觉浑身都在疼的发颤。
心脏仿佛被不知名的大手一点点捏碎,无数道裂痕蔓延开去。寒风在心底呼啸,血色在心中肆虐,将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摧残殆尽,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废墟伫立。
过往十几年的时光,阿爹阿娘的笑语,阿兄不服气的挑衅,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从她身体中被剥离出去了。
她疲倦的思绪一之间有些凝滞住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些最简单的思想在低声絮语:
“要找到阿兄,哪怕只是阿兄的尸体。找到阿兄之后,带着阿爹阿娘一起回云阳去。”
她相信,阿爹阿娘才不想留在汴京,只有云阳才是他们永远的家。冷冰冰的汴京城从来都不是他们想要的归宿。哪怕是落叶归根,他们的根也在云阳。
她这辈子从未有这么一刻,无比强烈地想带阿爹阿娘回家去,回到他们共同的故乡去。
可同时她又极为清醒的知道,她做不到,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做到。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必须代表云阳去汴京面见皇帝。更何况皇帝派来的天使同样死在了这儿,这件事不可能就此善了。
心底的破洞被寒风吹的咻咻作响,冷风顺着血液流入到四肢百骸中,于是整个人都几乎失却了温度。她的身子仿若化成冰雕,动弹不得。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阿爹阿娘的尸体。
她想起阿娘的怀抱,她和兄长在阿娘怀中嬉笑打闹。阿爹的脸色很差,生怕她和兄长伤到阿娘分毫。阿娘瞧见了,嗔怪的瞪了一眼阿爹,阿爹脸上严肃的面具便瞬间绷不住了。
最后往往是,阿爹一把将她们母子三人搂进怀里,大声笑道:“走,阿爹带你们娘仨一起出去玩!”
声色犹在耳畔,但斯人已逝,再也无影无踪。
外面林子的喧嚣越来越盛,仿佛无声的逼促。可萧昭心绪纷乱,记忆中阿爹阿娘温暖的笑容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那身影转瞬即空,新的画面覆盖了一切。阿爹阿娘的身躯毫无声息的倒在林子里,最醒目的,便是阿爹阿娘身上的横七竖八的箭矢。
还有阿兄,阿兄……
她知道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她考虑了。
萧林带着人探了周围,发现附近有一道林涧,有打斗和坠落的细微痕迹。他已经顺着往下游去搜寻。
林子中除了他们云阳一行人的尸体外,并没有出现其他尸首。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她爹娘。箭矢萧林已经查看过了,就只是最普通的铁箭,没有任何可以溯流追源的记号。战场被打扫的很干净,连敌人的一块衣角都找寻不到。
唯一能看出的,就是敌人的人数至少在一千五百往上,只有如此巨大的人数差距,才能让她阿爹带着云阳的三百精锐将士,就这样干脆利索的被伏杀在了这林子中,连一个突围出去报信的都没有。
她心底其实还有很多疑问。这里虽然也在官道旁边,但离官道还有些距离,是个很适合伏杀的地方,却不是她那性情谨慎粗中有细的阿爹会来的地方。阿爹为什么要带人来到这里?
这里离汴京不过一日多的距离,正可谓是天子脚下,然而天子脚下,有何人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和胆子,调派一只一千五百人往上的队伍,来伏杀一位郡王?
萧昭想了个头,便勉强打住了思绪。疑点可以以后慢慢查,该报的血仇一点也不会少,但是当务之急,她得先考虑清楚自己的处境。
阿兄尸体坠落林涧,这是他给她留下的最后退路。阿爹阿娘身死,纵使他们不愿她沉浸于仇恨,为复仇不顾一切,可他们也知道,云阳已经在不经意间卷入这权利漩涡中,她即便是退了,让了,也会被人夺走属于阿爹阿娘的一切。
而萧昭身为云阳王现在唯一的子嗣,即使是女孩,也该被人斩草除根,追杀至死方休。
回云阳去吗?
萧昭怔怔的盯着阿爹刚毅的面庞,心中却有深深地疲倦和绝望涌了上来。
他们要斩草除根,他们要夺走阿爹的一切,汴京距离云阳太远了,路程太远太远了,她就她手下这十来号人,哪里护得住呢。
萧昭慢慢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她嗅见满地的血腥味,是那样深,那样厚重。属于往日的萧昭的一切似乎也被这样的血腥味掩盖了,她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她知道,她早已经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