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婆子虽是村妇,可多年从事接生工作,大致医理也是略通,不然怎么说她比别个产婆好些呢。这祝老郎中,也是她给人接生时认识的,遇着棘手的产妇,人家也是请的祝郎中。待到生产时两人时常相互商量讨教,算是多年的工作伙伴。
老郎中点头:“正是,现在看来性命无碍,待到明日我再看看。晚间,你可得留心,若是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立马来找我。”边说边从木头箱子里取出笔墨开始拟方,“我且先开副补气固脱的方子,只是这药,你得尽快去镇上的医馆取来。”
将药方递给林氏后,老郎中又望向宋婕,遂又沉思:“气机逆乱,气行不畅,气停血停,血溢脉外。见症虽已清醒,但头痛较甚,本应再加行气祛瘀的方子一并服用,可是,妇人有孕,却是不宜啊。”沉凝片刻,“且待产后再用吧!”
如此这般,再又行针,为宋婕缓解头晕目眩之症。完了老郎中收拾东西,取了诊金,施施然去了。
余下众人再是一番宽慰,林氏一一谢过,也是散了。
林大庆一家子见林氏婆媳一门孤寡,两隔壁的总要多多抚照些,便留下来帮忙。
林大庆拿着方子,问过村长,取了牛车往镇上去。
大庆媳妇儿帮着林氏打理宋婕,再领着自家丫头林春梅去灶上熬些杂粮米粥,这一屋子老的小的总要吃些。
林氏坐在炕沿儿,望着宋婕。
宋婕呢,直愣愣的望着房梁。
经过刚才的一番看诊,再加上周围众人的七言八语,宋婕渐渐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不知怎的,本是现代高空坠楼的人,没有粉身碎骨,却成了身处异世,因听闻噩耗晕倒磕到头的孕妇。看着刚才村人的打扮,许是到了古时候,可哪朝哪代,什么地名儿却是不知。眼前老妇是这身子的婆婆,刚死了儿子,如今这遗腹子就在自己隆起的肚子里。
想到这儿,宋婕缓缓抬手抚摸着肚子,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莫名的窃喜:怀了宝宝啊,真好,现在是我的宝宝了呢。原先是谁的不要紧了,现在是自己的,这是此时此地最好的安慰。不论眼下的情况是暂时的,亦或是在梦里,都不要紧,拥有一刻便是一刻吧。
如何面对将来?刚才那背木头医疗箱的老郎中下了诊断,这身子因为摔倒头,暂时性失忆了。这可真是给宋婕找了个好借口,暂且如此吧。
林氏望着自家媳妇儿,觉得她不仅不记事儿了,还傻了,不然这么半天一动不动的望着房梁子。可再一回神,见她满脸邪笑的摸着肚子,那眼神儿怪渗人的。
“媳妇儿,祝郎中说了,孩子没伤到,你放心,想不起来也没事儿。要紧的,我老婆子告诉你,不要紧的,忘了便忘了吧!远程走了,咱们娘俩儿好好过。我老婆子也是早早没了男人,那会儿也是天塌一般,可又怎么了,我不照样拉扯着远程娶了媳妇!”林氏开始东拉西扯的讲旧事……这妇人真是很坚强。
“娘!”宋婕打断林氏,引得林氏露出了笑容:“嘿哟,刚嫁进来还羞红脸的管我叫‘婆母’,如今跌了一跤反而开窍了!好,就这样叫,以后啊,你就管我叫‘娘’!我乐意听这声儿!”
宋婕大囧,开口第一声儿就搞错称呼,闹了笑话,那后面的话还问吗?听着林氏的口音,是北方人啊,自己可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士啊!要是多讲两句,会不会露馅儿啊?
于是宋婕又成了闷嘴葫芦。
林氏见她唤了一声儿又不说话了,心里着急:“媳妇儿,别怕,娘不笑话你。你接着说啊。”
“娘,我是谁啊?”
林氏听了鼻头一酸,这是造了什么孽哦!脸上却仍是笑着:“闺女儿,你记住咯,你叫‘宋婕’!”
这一声‘宋婕’吓得宋婕一激灵!嚯!也叫宋婕啊!这是冥冥中天道安排吗?!
林氏继续絮絮诉说,将这宋婕身世从她曾曾祖父搬来,直说到她摔倒失忆。喝了碗茶,再将自家身世说与她听,不多,就两句:19岁生了儿子,25死了男人。然后就跟着给自己接生的产婆学了3年接生的手艺,如今出师10年了。
婆媳两就这样过了十来日,期间祝郎中又来过两次给宋婕行针理气。万幸,宋婕磕到头,似乎仅仅只是失忆而已。比如她醒来后,忘记怎么生火烧灶。
说到这事儿,也是好笑。
现如今整个泉水村都在传,林婶儿家的媳妇摔傻了脑子,连灶火都不会生,愣是把房子都点着了!那日火光冲、浓烟滚滚,林婶儿更是瘫坐地上哭天抢地的喊人救火呀,连村长都惊动了。这谁谁谁、那谁谁都赶去救过火。
以上,是当时并不在场的村民们夸张的描述。其实那日已经是她学烧灶的第四天了,早不比前两日连火都点不起来。只不过她抱错了柴木,将那些码垛在院墙边上正晒着太阳的新柴送进了灶洞里。火苗竟也没熄灭,只是浓烟滚滚的往外涌,呛得她捂脸往灶房外面蹿。不料,裙边勾住了灶洞里戳出来的一截柴木。于是,柴木另一头带着火苗子被甩了出来,跳到一旁堆着的用来引火的松枝麦秆等物上。宋婕一回头,见着火焰已经窜起来半人高。她慌忙拿起锅瓢勺了一瓢锅里的汤水浇上。那一锅汤,可是林氏为了给宋婕补身子特地宰的一只老母鸡熬得,金黄的鸡油漂了厚厚的一层!这一瓢下去,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么!本来也才半人人高的火,“呼啦”一声就比她高出一截儿,燎得她鬓边垂发缩成一小撮。眼看着火舌就要窜上灶房顶了。这灶房顶可是茅草棚子紧挨着正屋东边间儿的外墙搭的,这要燃上去,可就不得了了。宋婕急的大喊:“妈!妈!你快来啊!”好嘛,‘妈’都叫上了,可见是吓蒙了!
林氏那会儿正在后院里泱那两洼菜,早在灶房起黑烟儿的时候她就绕回前院儿了。最近她再忙也是留着眼神顾着宋婕那边,哪回生火不是灰头土脸啊,这又是怎么了啊。这一出后院夹墙,正看见宋婕一瓢鸡汤淋进火堆里,惊得她心肝儿肉跳!也不是惊那宋婕没文化,而是心疼那一瓢鸡汤,还连带着好几块鸡肉呢!
这边宋婕喊着“妈”,那边林氏已经急急回身从后院挑来一担子准备填地的黑泥。一簸箕黑泥盖上,不够!再一簸箕,还剩些小火苗子双脚踩踩踏踏的也就熄了。宋婕看着林氏忙活,只记得喘气了,手里的锅瓢还紧紧攥着。
一会儿功夫,两边儿挨得近的人家也见着黑烟赶来了,一并带来了家里的水桶面盆。林氏忙迎出去一一谢过:“没事儿,没事儿,锅里火旺烧着了!都回吧,回吧,多谢了…多谢…”将人都拦了出去。
林氏转身回来,见宋婕还拿着锅瓢子站着,脸也熏黑了,一边头发也没了,一脸惊惶的大喘气儿。心里的火气也是渐渐消了,走过去拿下锅瓢,扶着她到一旁的凉椅上坐下:“别愣着啦,怎么,这就吓傻了,拿鸡汤泼火,你也真舍得!赶紧的,定定神儿去洗脸。”好在没惊到她宝贝孙子。
也是这林氏好性儿,宋秀才总算没挑错亲家。不然遇上个泼辣的婆婆,就这一下,宋婕怀着孩子也照样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