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卫弯弯似梦似醒,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妇人尖利绝望的哭喊。
接着,是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
“蕙娘,不要胡闹。”
“卫枢你混蛋!那是我们的女儿!”
妇人的声音愈发尖利绝望起来,刺地卫弯弯本就迟钝的脑袋一阵生疼,她睁开眼,透过云鹤纹妆花纱帷帐,看见帐外两个剑拔弩张的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那是她的爹娘。
卫弯弯手无力地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张口叫了一声娘。
可她还在病中,这一声即便用尽力气,也实在没多大声儿。
沉浸于悲伤绝望中的妇人并没有听到女儿那细弱蚊蚋的声音。
倒是卫枢,敏锐地往床帐内看了一眼。
“醒了?”
男人撇下妻子,朝女儿走来,不过也只走了几步,在离床数米远的位置便停下,对帐内的女儿道。
卫弯弯“嗯”了下,声音依旧微弱。
按规矩,她应该起身整衣,起码不能这么坐没坐相,可她此时实在没力气,也没那心情,况且——嗯,想必她爹也不会在此时挑她这个刺儿。
程蕙娘急忙走上前,一把撩开帷帐,抱着卫弯弯哭了起来。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病着啊!卫枢你个王八蛋!”
滚烫的泪落在卫弯弯额上,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又咸又涩。
卫弯弯费力地抬手,抹去了嘴角的程蕙娘的泪。
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泪落下来。
好似要把卫弯弯没哭的份儿,也一块儿全哭了。
“娘。”她喊了一声。
程蕙娘哽咽着应了一声,旋即哭地更狠了。
卫弯弯有气无力:“娘,别哭了。我现在,没力气、安慰您。”
程蕙娘哭声一顿,愣愣地看着卫弯弯。
卫弯弯却没有再看程蕙娘。
她缓缓仰起头,克制着身体的不适,对着数米外那个人影,恹恹地、却也声音清晰地唤了一声“爹”。
然后道:
“我接受,您的安排。”
-
虽然卫弯弯松了口,但总不能送个病人过去。
卫弯弯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前些日子变天,染了风寒而已,好好养着,不出四五日也就好了。
但卫家现在火上眉毛,哪里还能等上四五日。
这边卫弯弯一松口,外边便叫来了大夫。
大夫给卫弯弯把了脉,片刻后,写下龙飞凤舞的一剂药方,道:“熬三碗药,隔一个时辰喝一次,明日烧便能退了。”
说罢,看着那帷帐内小小似孩童的身形,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
“若是不急,倒也不必下此重方,慢慢养着更好。”
虎狼之药好得快,可也伤身体。
这还是个小姑娘呢。
程蕙娘的泪似已哭干了,在一旁愣愣地没有答话。
卫枢对大夫笑笑,示意下人奉上丰厚诊金后,将人送了出去。
药很快熬了出来。
卫弯弯喝了满满一碗,药效很快便起来了,卫弯弯只觉得又热又困,她想睡觉,可又睡不安稳,因为每隔一个时辰就又要起来喝药。
终于,三碗药喝完,卫弯弯总算能安稳地睡过去。
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栋大宅,一个小娃娃出生了,从皱巴巴的红皮猴子,到白嫩嫩的莲藕娃娃,金尊玉贵,钟鸣鼎食,长辈宠爱,仆从如云,真真是叫人再羡慕不过。
一眨眼,莲藕娃娃长成小姑娘。
再一眨眼,大宅上方的天变了。
金崩玉碎,大厦倾圮。
小姑娘孤身一人,茫茫然站在废墟中央。
她想逃。
然而,无数张熟悉的面容被压在断壁残垣下,伸出带血的手,仰着带血的脸,向她求救。
“救救我们。”
“救救卫家。”
……
卫弯弯睁开了眼。
时值子夜,四下寂静,只有寒虫有气无力地叫,哦不,还有幽幽的啜泣声。
她抬头,就看到床前程蕙娘通红的眼。
程蕙娘守了卫弯弯半宿。
从卫弯弯喝下第一碗药,到反反复复入睡、被叫醒、喝药、再入睡,卫弯弯折腾了多久,她也就跟着折腾了多久,一步也未离开,乃至卫弯弯都睡去了,她却仍旧没睡,只守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女儿的睡容。
卫弯弯幼时,喜欢双手抱着膝盖,像小猫一样弯起腰抱着自己睡觉。
由此才得了弯弯这个名儿。
后来程蕙娘听人说,这样睡对腰不好,还说卫弯弯之所以一直长不高,也是这么睡的缘故。于是便压着卫弯弯,好不容易才矫正过来。
可这会儿,她又睡成了小猫一样。
双手抱膝,腰背蜷缩,整个人蜷成了圆圆的一团。
脸蛋上还带着余热未退的殷红。
程蕙娘看着,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便又止不住地流。
直流了半宿。
所以,卫弯弯一睁眼,就看到红眼睛兔子似的亲娘。
她有点头疼。
她是真没力气安慰她了呀。
高烧几乎带走了她所有力气,而要安慰她娘,那可不是几句话就能结束的。
不过,这次,程蕙娘似乎也看出了卫弯弯的无力。
一见女儿睁开眼,她便狠狠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然后,一开口就说了句让卫弯弯震惊的话——“男人都是狗东西!”
程蕙娘恨恨说着,通红的眸子似有火要烧起来。
卫弯弯毫不怀疑,若是眼前站了个男人,她娘眼里的火怕是会把那男人给烧成灰。
包括她爹卫枢。
哦不,应该说,尤其是她爹卫枢。
“娘。”卫弯弯叫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叫出声才发现,跟只病恹恹小奶猫似的,要不是夜深人静,怕是自个儿都听不到。
好在程蕙娘听到了,忙放下怨恨,看向女儿。
“娘,您别冲动。”卫弯弯慢慢说着,说完,又累地喘了口气。
唉,这病地可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