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之谊?”
男人轻轻地一笑,笑中嘲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再开口时,他清冽的音色中已经带了薄薄的怒意:“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继续找!”
宝颐的心狂跳起来,骇如惊弓之鸟。
怀里的小猫发出微弱的哼唧,爪子轻轻扒拉着她的衣袖,宝颐揽住它圆滚滚的脑袋,喃喃道:“小白,你再忍一忍,他们……他们会走的。”
很快,兵士们各自散去找寻,外头悄无声息。
宝颐克制住想要出去透口气的冲动,低声安抚怀里不安的小猫:“别怕,我会保护你……”
最后一个音节还飘在空中,小白猫突然挣开了她的双手,不管不顾钻出了供桌。
“小白!”她慌张呼唤。
为时已晚,从供桌绸布与地面间的缝隙中,她看到小白飞快地跑出了祠堂。
可它并没有成功跑出多远。
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上有细密疤痕的手从袖中伸出,精准地抓住小白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
他提起小白的那一瞬间,宝颐只觉得他也把自己的心从喉咙口提走了。
阿娘费尽心思把她藏入祠堂,可终究还是躲不过。
——两年了,他终于来找她了。
*
祠堂的地砖用了上好的水磨石,光亮足可鉴人,从这倒影之中,宝颐绝望地看着那双手的主人缓缓向她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桌前。
她颤抖着拿出帕子,慌忙擦去脸上被汗水浸湿的脂粉。
她本就是这般天塌了也要好好化个全妆才能安心去死的精致鬼,更何况是要见旧日情人呢。
即使如今身份调转,她也不想被裴振衣看去她难看的模样。
下一刻,帘幕骤然被掀起,刺目的夕阳倾斜而入,将桌下狭小的空间照得通亮。
桌下的宝颐亦无处遁形。
她放下帕子,惶然抬首,正撞进一双精致却冷淡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逆光而立,手中持一柄寒光奕奕的长刀,黑发黑瞳,皮肤呈一种被风霜打磨过的小麦色,可这无损他容貌的俊美,离开唐府两年后,他的面容比年少时更加惑人。
这位新任的指挥使大人没有穿神都卫标志性的黑甲,而是挑了一身鹊灰色的长服,这身衣服看上去平淡无奇,实则布料裁剪俱佳,摆子绣了细密的暗纹,一根挍腰带系出窄腰长腿,站在宝颐面前,颀长的影子能把她整个人都罩起来。
在这要紧的时刻,宝颐居然走了神:他以前明明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呀……
*
祠堂的空气中弥散着经久未落的烟尘,牌位摆成的小山前,香烛仍在悠悠燃烧,那浅淡的灰味飘过鼻端时,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
随手把白色小猫扔在一边,裴振衣微微垂下眼,也在打量着供桌下的姑娘。
她长得好,自从他见到她第一眼时就这样觉得。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柳眉弯弯,一双剪水秋眸灵秀而通透,配着鸦羽般的长睫,单是这样清泠泠看着你,就让人忍不住丢盔弃甲,原则全无,只想好好地宠着顺着她。
多会骗人的一张皮囊。
他直勾勾地、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看。
眼神露骨,偏偏语调还是戏谑而嘲弄的:“五姑娘,别来无恙。”
瞥了一眼供桌上散乱的瓜果,他居高临下嗤笑了一声。
“唐府五姑娘不是最自恃身份吗,为何还会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宝颐脸色苍白,樱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默默咽了下去,眼底浮出淡淡的水雾。
往日金尊玉贵,骄傲美丽的侯府五姑娘,如今的样子却狼狈至极:盘金纱裙被猫爪钩得破了好几个洞,上身的褙子也皱皱巴巴的,那头柔软的长发被汗水打得湿透,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更加苍白柔弱。
——好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猫,找不到躲藏的地方,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再心坚如铁的男人,遇到一个绝色美人落魄至此,也要心生怜惜的。
见她眼底的水雾越来越浓,裴振衣慢慢收了笑意,那张俊俏的脸上悄然爬上一层阴沉的寒霜。
多熟悉的反应啊。
口蜜腹剑,面甜心苦,最擅长卖弄自己的美貌风情,对,这就是他熟悉的唐宝颐。
明明告诫过自己要冷硬起心肠来,可一见到她雾蒙蒙的眼睛,那些不堪的回忆又轰然涌上心头,裴振衣握紧长刀,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时过境迁,她以为做出这副模样,他还会怜惜她吗?
或者说,不管是谁来抄她的家,她都会露出这样柔媚的祈求之色,指望着又有一个像他当年一样愚蠢的男人,因她一个眼神而为她豁出性命。
不管是谁都可以……对吗?
是,他不应该对她有多余的期待。
年轻的指挥使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那冷漠嘲弄的神情。
他倒转长刀,突然出手一挑,轻轻巧巧便将供桌掀飞出很远。
已腐烂了的果子簌簌落了一地,宝颐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
三步之外,裴振衣在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森冷调子命令她。
“唐宝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