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之下,废墟之上,满是浓烟和火焰。
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逐渐减弱,天地间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顾冰茫然地跪坐在泥泞的荆棘丛旁,愣愣的看着眼前蜿蜒流过的几条细细血河。而那些血河附近……悚然出现了多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那些都是和她同一个基地的异能者,是她的战友。
虽然他们从来都不喜欢她,也从未认可过她。
他们曾经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此刻却脸色灰败,纷纷用质问又愤怒的眼神盯着她。
顾冰颤抖着移开目光,一颗心惶恐的往下沉。
难道是她……杀了他们吗?!
熟悉的脚步声突然由远至近,最终停在她身前。
顾冰想抬起头,却又不敢抬头。
然而那个长相清俊的年轻男人弯下腰来,一如往日的温柔道:“小冰。”
顾冰顿时眼眶一热,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声地包围着她,令她安心。
可他的鼻梁镜片上反射出了大片火光,明明暗暗的摇晃个不停,让她看不清他的双眼。
顾冰本能地想靠近他,便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家河,家河……”
陈家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她不必再说什么,然后柔声问道:“这两三年,我对你挺好的吧?”
顾冰立刻点头:“家河,多亏有你——”
陈家河轻抚她的头发,满意地勾唇笑了:“那……你愿意为我做件事吗?”
顾冰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好,但莫名觉得他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就犹豫着问:“什么事啊?”
陈家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站直了身体,顾冰不得不吃力地仰起脖子看向他。
下一瞬,只听他轻飘飘的说:“为我去死吧。”
这五个字沉甸甸的砸下来,砸得顾冰几乎快不会呼吸了,于是她艰难又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为我去死吧,顾冰!”
他话音未落,突然恶狠狠地手握长刀,迎头劈了下来!
极度震惊之下,顾冰下意识地抬臂去挡,然后立刻痛叫出声——因为她的双手已经被他毫不犹豫地齐腕斩断了,切口处鲜血直流、白骨森森;而他的刀居然去势不停,狠辣无情的直逼向她的脖颈!
……
“啊——!”
顾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心有余悸的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脖子。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家河他真会要她去死吗……
床头柜上的通讯器突然闪起红光,接着开启了自动语音:“行刑官顾冰,请于九点前到达审判庭,听到后请回复。”
语音重复了三遍,顾冰才声音嘶哑的说:“收到。”
通讯器那边特意强调道:“请不要迟到,陈首领也会出席。”
陈首领说的就是陈家河,这个基地的最高首领。
他是她梦境中的人,也是她的……秘密爱人。
顾冰和他原本是几无交集的同校校友,因所在的星球突然天降陨石、世界陷入混乱而结伴同行,并在一路北上途中,意外地先后觉醒了异能。
一路走来,他们或参与或旁观了许多生死别离,自然而然的从相濡以沫到相依为命,又在星空下、篝火前甜蜜发誓说要互相支持、永不分离……
然而再动听再炽热的誓言,也必须经受现实的考验。
自打来到这个基地,他们就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陈家河受尽欢迎,所到之处尽是溢美之词和美好祝福;
顾冰却受尽鄙夷,走哪儿都有人真情实意的诅咒她快点去死。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觉醒的异能截然不同。
陈家河觉醒的是治愈系异能,还是对普通人类和异能者都适用的那种很罕见的治愈系异能;而顾冰所拥有的则是更为罕见的、也是更令人闻风丧胆的抹除系异能。
换言之,她只要动用足够的精神力,就能抹除掉任何一个异能者的异能,让其回归为一个普通人。而且如果她的精神力波动太大,也会对普通人造成致命伤害。
对比之下,陈家河就像是一个播撒希望和温暖的完美圣父,顾冰则像是一个传播恐惧和绝望的可怕女巫,所以人们渴望他、赞美他,希望亲近他,对她却厌恶透顶、避如蛇蝎。
于是毫不意外的,顾冰被孤立了。
好在陈家河言行一致,对她始终温柔又坚定。
他还说,“哪怕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会和你共进退。”
这句话让顾冰热泪盈眶,彻底沦陷。
……
混序时代里,最常见的就是战斗与死亡。
身为治愈系异能者,陈家河时常顶着巨大压力在后方拼命救人,直至精神力快要枯竭。
他是如此善良、温暖又耀眼。
顾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骄傲,便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辅助他,照顾他,守护他。
没过多久,陈家河就声名鹊起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和防备。
陈家河对她说,为了自保和保护她,他只能往上爬。
然而基地里以力量为尊,陈家河异能的辅助型又远远大于震慑性,所以支持率平平,顾冰便自愿做了他手中的刀。
她时常背弃良心、为他私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默默为他清除通往首领之位路上的重重障碍,于是被痛骂是“冷血刽子手”,被蔑称为“陈家河养的一条忠心恶犬”。
前几天,他终于如愿登上了首领之位,她也终于放下心来。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不让他被指指点点嘲讽,她便没去参加欢庆宴会,独自窝在房间里静心休息,可谁知……竟会做那样离谱的梦。
唉,一定是她最近压力太大了、听到的流言蜚语太多了的缘故吧。
家河绝对不会那样对她的!
顾冰翻身下床,郑重穿上行刑官专属的纯黑色制服,又习惯性的拉开抽屉,然后在看到那一排排整齐的黑手套时……心口有些刺痛。
这是基地考虑到她的异能不仅能重创敌方,也可能会伤害队友,所以特地为她制作的,还要求她但凡出门就必须戴上。
为此,有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的说,这不就等同于拴在狗脖上的链条和嘴套嘛?挺好,能约束住她这条恶犬就行!
这话实在是太难听,又因为通俗形象而传播很广,但顾冰没有拒绝,每天老老实实的戴着。
因为现在的她虽然能控制自己的异能,但她担心自己未来哪天会伤害陈家河……所以被戏骂恶犬什么的,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的。
只要他俩好好的,只要他安全,她就可以不在乎那些伤人的恶语。
然而此刻的她再看到这些黑手套,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境,心里便又乱糟糟的了。
……那到底是预示,还是警告?
难道是家河其实也怕被她所伤害,所以她才会做那样的梦吗?
顾冰心里隐隐觉得很有可能,但又不愿去深究那种可能性到底多大,便抓起手套推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心神不宁的,还不小心撞到了人。
但她却顾不得更多,连奔带跑的去往那黑白主色调的、庄严肃穆的审判庭。
走进那螺旋下沉式设计的审判庭后,她径直走到行刑席上坐下,然后开始四处张望着寻找陈家河的身影。
他还是很好找的,因为他总穿着一身象征着温暖和光明的洁白制服。
此刻的他仪容整洁,正神情温和地坐在最高位上和审判长谈话,没注意到她。
有人恭敬地走上前,弯腰和他说了句什么。
他立刻换上了威严的神情,缓缓俯视着整个审判庭。
在看到顾冰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几乎没有停留,无声地滑走了。
顾冰茫然地握紧双手,不知所措。
以前的陈家河总会笑着走到行刑席旁和她交谈一二,好让其他人也都能注意到她、不那么公然排斥她,但他今天……为何压根一眼也不看她?
顾冰心中隐隐作痛,自我厌弃的垂下头去。
可就在这时,偌大的审判庭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行动!”
周围突然出现了十几个异能者,手持各种新式武器对准顾冰,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震惊之下,被重重包围起来的顾冰下意识地看向最高位,但只看到了陈家河冷漠的脸。
——他竟然是知情的!
电光火石间,她浑身冰凉,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次根本不是要她来旁听审判、按例行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