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元德又略坐会儿便推说有公务,往衙门去了。
他一走,陈氏便将清殊放了下来,安坐在清懿身侧,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只摆出了一张苦相,眼泪盈在眼眶里。
“原不该提伤心的事,只是一想起我那苦命的阮家姐姐,便觉得对不住你们两个好孩子。我虽被叫作夫人,可我到底是后头扶正的,在老爷面前也说不上几句话。”陈氏的眼泪应声流下。
张嬷嬷赶忙递上帕子,一面叹道:“太太最是菩萨心肠不过的人,常常挂记两位姐儿,她又是个体弱的,想起这桩事便哭,如今更是落下了病根儿,还请两位姐儿多体恤些才是。”
清懿低声道:“自然体谅母亲。”
陈氏适时咳嗽两声,泪光盈盈,拉过清懿的手,“好孩子,你如今大了,我便也好将家中事说与你,咱家虽有你父亲和哥哥不大不小两个官,但你却不知过日子艰难。京里高门甚多,你又有几个弟弟妹妹,吃的用的不能跌了份,都娇养着,家中靠田铺子收租与那点子俸禄也只能勉强过活。”
张嬷嬷叹了口气,颇有些怨怪道:“太太从娘家填补了好些呢。”
“胡咧咧甚么!”陈氏神情一肃,叱道:“主持中馈合该是我分内的事!”
“是。”张嬷嬷立时收敛神色,不敢多言。
“如今家里光景好些,我便央着你爹将你二人接来,只是到底耽误了你许久,我这心里油锅煎了似的难受。”陈氏说着说着就搂过清懿大哭了起来,“好孩子,你若怪我便打我骂我就是,只是别将怨气堵在心里伤了身。”
“母亲有苦衷,女儿不怨怪。”清懿柔声道,她又轻拍陈氏的肩膀,安慰许久,这才被松开。
“好孩子,好孩子。”
清殊歪靠在姐姐身边,偷偷打量着陈氏——她一身素雅,不饰金银,然而抬手拭泪时,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种满绿翡翠镯子。
她前世认得这品种的镯子,价值不菲。就是放在古代,想必也不是她口中“勉强过活”的人家能戴的。
又看了看陈氏哭了许久却依然精致的妆容,便知她是干打雷不下雨,戏台子还没搭好就唱起戏。
清殊怕姐姐不明内情,真信了这人的鬼话,便悄悄挠了挠清懿的手心。
大些的手回握住小手,捏了捏,是叫她放心的意思。
清殊心下稍定,又抬头看看姐姐,见清懿半垂着头,依旧是一副温顺的模样,只有清殊的视角里能清楚瞧见她眼底漠然而冷静的神情。
姐妹俩都讷讷坐着,不作声。陈氏干嚎了一会儿也没趣儿,便止住哭声。
戏演完了自然就散场,她又拉着姐妹二人说了些场面话,末了才道:“你哥哥现下在扬州出差,过些时日才回,你院子已打发人收拾好了,去见见其他兄弟姐妹罢。”
姐妹二人这才从禄安堂脱身,前往自己的院子。
目送她们离去,陈氏屏退左右,这才悠然坐回榻上,抿了一口茶,抬了抬下巴,“说罢,这丫头带了多少好东西来?”
张嬷嬷踌躇片刻,面露难色道:“回太太话,那些值钱的玩意儿俱都登记造册了,叫那个大丫鬟翠烟收走了,说是日后要去浔阳回老祖宗话的。”
陈氏挑眉,思索片刻道:“阮家到底是浔阳巨富,有几分家底,想必是老太太不放心外孙女,防着咱们呢。”
张嬷嬷:“先夫人阮氏也是个有算计的。”
“他们阮家的女人都厉害,可再厉害也抵不过命短,不急这片刻。”陈氏哼笑一声,眸中闪过利色,“两个小丫头都在手里攥着呢,任凭什么好东西,日子久了还不是要乖乖拿与我。”
张嬷嬷扫了眼陈氏露在外头的镯子,欲言又止。
陈氏眼风一扫,“吞吞吐吐作甚,妈妈只管说便是。”
张嬷嬷颔首:“懿姐儿到底是懂事了,太太戴了这好东西,唬不过去可怎生是好?”
陈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腕间,那镯子成色极好,不是凡品,是端阳长公主从宫里得来的宝贝。她一介三品官的继室夫人自然没那本事挤进侯爵勋贵的圈子获这恩赏,原本是公主送给曲家那位嫁入平国公府的小姑子的表礼,恰好小姑子有事求到娘家来,她这大嫂才得了这镯子。
那眼高于顶的小姑子从来都瞧不上她这妾室扶正的太太,开口闭口就是先夫人阮氏,好在她娘家兄弟争气,做生意撞了大运,赚了份丰厚的家底,又恰好帮得上小姑子的忙,陈氏这才摸着高门贵妇圈的门,腰杆子硬了些。
陈氏因这镯子,很是畅快了一段时日,那些官夫人也不敢再瞧不起她,总算把她看作正经嫡妻了。
这镯子本就是她的爱物,睡觉都不离身。未曾想,她卸了钗环,一时大意,却未卸这镯子,到底是不美。
“妈妈说的是,是我想左了。”陈氏迟疑了片刻便摘了镯子,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复又戴上,开口道,“不过,也不必这般周全,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应当有那识货的利眼儿与见识。”
陈氏是个主意大的。
张嬷嬷神色踌躇,到底是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