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儿看上去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好转头看了一眼大飞。没等我说话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小声对我说:“崔大学究,崔明友他爸。”
我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和平村的风云人物之一,智慧与公正的化身,曾与我爷爷并称为全村两大知识分子之一的崔大学究。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只记得小时候他永远都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左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走路时腰杆总是挺得笔直。
眼前的崔大学究终于脱下了中山装,上身穿着灰色夹克衫,下身一条黑裤子,脚穿灰白色旅游鞋。头发已然全白,手里握着一把折扇。
崔大学究看到盛教授和他说话,却是微微一怔,似乎不认得盛教授是谁。盛教授走上前去,仔细地看了看崔大学究,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不认识我了?”
崔大学究摇了摇头说:“老同志,我真的不认识你。”
盛教授有些急了:“你忘了吗?前些年水利局在大沙河挖出一块石碑,我去现场调查,村里安排你给我们带的路……”
崔大学究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脑袋,你姓……”
崔大学究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想不起来了,但是如果说不记得对方的姓名,未免又有些不大礼貌,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盛教授说道:“我姓盛,跟文物局那帮学生一起来的。哈哈,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缘分。”
两个老头在一起说个不停,我有些着急,小声对大飞说:“你说老贺老婆能不能知道学校这楼是谁设计的?要不咱俩一会儿去找她问问?”
大飞脸色大变,摇了摇头说:“老贺老婆就是一个泼妇!老马太太狠吧,当年被老贺老婆骂得心脏病都犯了。我劝你还是别去惹她,否则后患无穷。”
我心里登时犯了难,暗想实在不行只能到镇教育办去问问了。设计教学楼的这个人肯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找到他就能够弄明白很多事情。但是对于我们这个小村子来说,这个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可并不简单,因为对于村民来说,他们才懒得去管这“大庙”是谁设计的。而且依照老贺那个吃独食的脾气,他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给村民听。
大飞突然眼睛一亮,对我说道:“对啦,我怎么把她忘了?!”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谁,只好直愣愣的望着他。大飞小声对我说:“刘老师,咱们班主任,她一定知道。”
刘老师是我们小学时的班主任,从一年级一直教我们到六年级。当年她对大飞非常不屑,基本上每天都会把他赶到走廊里去罚站,尽管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大飞的错,但是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大飞拎起来推到走廊里去,直到五年级时她已经拎不动大飞了,才改成让大飞自己主动走出教室。大飞天不怕地不怕,被他爸打急了连他爸都敢骂,但是对刘老师他却一直非常尊敬,哪怕刘老师一次又一次地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轰出教室,或是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挖苦他,大飞总是一声不吭。
刘老师最狠的一招就是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如果大飞将来能有出息,她就跳大沙河自杀。
很多年后,我曾经问过大飞,当时为什么不顶撞刘老师。大飞说:“不管怎么说,刘老师教会了我写字儿认字儿,不像我爸是个睁眼瞎,就凭这一点,我就必须尊敬她。”
我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刘老师。后来偶尔回到家乡,也从未想过去看望她,尽管读书时她一直对我相当不错。只是听说后来她得了一种很难治的风湿病,身子慢慢佝倭成一团。两个孩子都不在她身边,老伴去世的也早,她生活的非常艰难。倒是大飞一直跑前跑后照顾她,有一次听人说蛇粉对治疗风湿病有特效,大飞竟然到山上去抓我们这里一种名为“贴树皮”的剧毒蛇,差点把命丢掉。
刘老师算是和平村小学资格最老的老师了,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教学上没得说,如果她是一个男的,校长一职也许就不是老贺而是她的了。所以如果找到刘老师,那么她一定知道当年设计教学楼的人是谁。
这时盛教授已经和崔大学究聊完了,两人还握了握手。崔明友也伸手和盛教授握手说:“欢迎您到和平村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