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坐在门口,聊了聊这些年彼此的情况。我笑着说:“老兄,你的业务搞得蛮大啊,连油条都开始卖了?!”
“要不怎么说得与实俱进!”周大白话一拍大腿,“五一我去了趟沈阳,我靠真是开了眼了。我以前走的是大脚超市的路子,这次算是明白了,路,走错了!你看人家罗森超市,除了正常卖超市里的东西,还卖包子。我看包子卖的最好,一个包子六块五,我的乖乖,卖多少袋薯片才能挣出这包子钱?回来我和我老婆一合计,干脆也卖包子得了。”
“可你卖的是油条啊!”
“可不是嘛。最开始卖的确实是包子,可是你知道啊,农村人死心眼,我卖三块钱也没人买。妈的一队吴强还笑话我,说我想钱想疯了。后来又改卖饺子,还是卖不出去。最后听别人说北京人早上都吃油条喝豆浆,我想自己也试一试。你还别说,要不说人家北京人就是先进,自从开始卖油条,这生意越来越好,现在一天能卖出去四五十根。”
周大白话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优点和缺点仍然没有变,鲜活的展现在我的面前。
“老肖头,今天怎么才过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的老头走了过来,周大白话冲他喊了一嗓子。老头一个劲儿的摆手说:“别提了,昨天倒了大霉。”
“怎么了?又有人去偷东西?”
“不是。上次老马家二小子去偷钢管被派出所抓去拘留后,哪还有人敢再去偷?”
“那出了什么事了?”
“昨天下午,我闲着没事到三队程队长家的小磨坊去买香油。正好看见王老三他们去高华家打麻将,我想反正下午没有事,就跟着过去卖呆儿,结果高华下午就喝了滴滴喂,一个大活人眼瞅着就没了。派出所又把我们扣在那里挨个审,最后查明确实是自杀才把我们给放了。他妈的大权子老婆硬说我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还没等我回来,谣言倒先传过来了。老马家因为上次二小子偷东西被抓的事正恨着我呢,老马太太站在围墙上骂我裤腰带系不紧迟早要倒大霉。老了老了,倒落下这么个坏名声。唉。”
周大白话的老婆端出两根油条,用旧报纸包好递给老肖头。老肖头掏出两块钱放在桌子,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你说我这是何苦啊,跑这个破地方来打更,现在后悔都晚了。就等赵老板赶紧把房子盖完,老子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了。”
老肖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面拐角处,那里就是前天夜里我们发现老孟头掉进水沟的地方。
“这人谁啊?好像不是咱村的吧。”我奇怪的问。
周大白话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学校打更的。咱村小学现在租给一个外地来的姓赵的老板,说是要盖酒厂,现在正在往学校拉材料。这个老肖头是赵老板雇来打更的,听说家住在石头城。不过他也真够倒霉的,赵老板刚往学校拉材料时就丢了不少,埋怨老肖头晚上睡得死,没看住东西,扣了他半个月工资。后来咱村治保主任带着民兵埋伏,当场把偷东西的给抓住了,就是老马家二小子。要是换了别人,都是本村本土的,说几句好话人也就放了。老马太太那人你还不知道,喝稀饭拉硬屎,指着治保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把人家骂急眼了,直接扭送派出所,这下好,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老马太太现在天天去闹事,从村里骂到镇里。早知当初,何必今日啊。”
周大白话习惯性的用错了成语,我也习惯性的没有纠正。
“现在谁当治保主任?”我问道。
“一队老崔家老大,崔明友。”
“噢,老崔家人不错,办事公道。”
“是啊,老马太太那人,全村谁不知道?和五队老孟头一路货色,都他妈的是老棺材板子。老孟头前天死了,我看啊,老马太太也快了。”
“呸,你就是个乌鸦嘴,哪有这样咒人家的?”
周大白话老婆不屑的说道。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油锅,感慨的说道:“还记得咱们小学时吃的油条吗?”
周大白话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哎呀,你要是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了。那个炸油条的叫什么来着?”
他这么一说,我也愣住了,因为我突然发现,原来“那个人”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是没有名字的。
那时我们都叫他老金。大约是在二十年前了,那时我和周大白话都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老金腿有残疾,带着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儿子到我们村来投亲。当时村里看他可怜,就安排他到学校打更。学校将水房改造了一下,免费提供给老金父子居住。老金当时也只有三十多岁年纪,但是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多岁。他很勤快,对学生们也很好。后来他开始炸油条,卖给老师和学生。老金的油条炸得非常好吃,而且每根只要一角钱,在二十多年前,这是一个相当便宜的价格,所以很受学生和老师们的欢迎。
我和周大白话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心事。这时他老婆走了出来,见我们沉默不语,有些奇怪的说:“哎哟我说大白话,你今天怎么改了性了?”
“滚一边去,懒得理你!”周大白话眼睛一瞪,将手里一瓶啤酒用力放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啤酒瓶四分五裂,酒水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