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魏姑娘过得再怎么不如意,也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自有上面那位心疼。
原本主子是想让她在牢里多待几天,好长长教训,以后能擦亮眼睛,没成想白天在宫道上刻意偶遇时,见她掉了几滴泪,就心疼了。
而此时,魏姑娘在天牢连半天都没待够,陛下就生怕她在这里会受什么委屈,连夜吩咐自己把人接去玄武殿,好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福临跟在顾玹身边多年,别的不知道,主子对魏姑娘是什么态度,却是瞧得真真切切。
白天在宫道上嘲笑魏姑娘的那些人,到现在还跪在地上磕头认罪呢,陛下自己都舍不得责怪魏姑娘,哪儿轮得到他们多嘴。
福临根本不敢有半分疏忽,毕恭毕敬地将魏舒窈从天牢带到了玄武殿。
澄明的宫殿,空无一人。
改朝换代的时候,最是忙碌。
顾玹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携着一身风寒,眉眼薄冷,斯条慢理地解着龙裘。
魏舒窈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囚衣,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良久,才听见他漠然发问:“哭什么?”
她滞了一瞬,刚想证明自己没哭,而后又慢吞吞地意识到,应该是白天在宫道上抹眼泪的时候,不小心被顾玹瞧见了。
还没开口解释,人已经掠过她径直去往浴池。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望向福临。
主子冷落她,福临却是不敢怠慢这位小祖宗的,只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招来宫女侍候她歇息。
魏舒窈在玄武殿住了一天又一天。
顾玹早出晚归,并不怎么理会她。
她在玄武殿住下的消息就跟雪团子一般越滚越大。
宫里宫外都知晓,陛下把魏家那位大小姐带出了天牢,无名无份地养在了自己寝宫。
有人说她用美色媚惑了陛下。
也有人说,陛下尚且年轻,血气方刚,尝过销魂蚀骨的滋味儿后,一时舍不得杀她也在情理之中,等时间长了,迟早会厌倦她。
外面的流言众说纷纭。
然而魏舒窈心知肚明,顾玹大抵是嫌弃她的,自始至终都把她当空气,明明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怎么可能跟她做那种风月事。
但落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人的关系始终是不明不白。
连福临也时常怂恿她,明里暗里地劝她去接近顾玹。
魏舒窈一开始是不愿的,顾玹将她囚在玄武殿,不同她说话,也不正眼相待,明晃晃地冷着她,她又何必多费心思去讨好一个这般厌恶她的人?
但想到魏家一百多位族亲的性命,觉得自己最起码为了他们,也应该去试一试。
福临谢天谢地她终于开窍了,心情颇为欣慰地跟她保证道,“陛下对姑娘总是心软的,您稍微说两句好话,绝对能心想事成。”
魏舒窈虽然嘴上说着要去哄顾玹,却并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她根本没抱任何希望,顾玹如此厌恶自己,怎么可能放过魏氏一族?况且这还是谋逆的大罪。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写了一篇为族人求情的文章,每天都默背一遍。可每次想要开口求情的时候,总会被对方冷漠的表象逼退。
明日复明日。
这一拖,足足拖了将近三个月之久,顾玹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
二月十五那天,她不得不开始尝试这件事,毕竟再过一天,便是行刑之日。
这天,顾玹一整日都未出门,连早朝都没有去上,好像在专门等着她过去求他一般。
魏舒窈肩负一百多条人命,终于在雪停之时,伸手拽住了男人的衣袖。
雪白的指尖一点一点攥紧绣着龙纹的衣料,她抬头,撞进那道冰冷的视线后,背的东西全忘了,大脑一片空白。
到最后还是顾玹先开口,他半垂着眼,声线怠倦,听不出喜怒,“有事?”
魏舒窈点点头,瞧见男人这副冷淡的态度,猜测此事无望,满心失落地把打好的腹稿顺了一遍。
顾玹沉默许久,才低眸看她,“若非为他们求情,你打算一辈子不肯跟我说话?”
魏舒窈怔住,继而察觉到他语气中残存的几分纵许。
正如福临所说,顾玹待她始终是没有底线的好。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她的族人们,早在她住进玄武殿的时候就已被安排妥当,托她的福,又恢复了世家大族的荣光。
只不过当时没有人告诉她。
她傻傻地跑去找顾玹求情。
顾玹装模作样地陪她演戏。不可否认的是,自那日开始,他们的关系日渐回暖。
回暖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顾玹拿她毫无办法,也曾耐心告罄地捏着她的下巴威胁,让她有本事别再去找他。
只是每每说狠话的人是他,到最后先低头的人也是他。
只要她稍微肯与他说上一两句话,那些赏赐便如流水般地送过来。
顾玹此番作为,实属在前朝掀起不小的风浪。
每日献上的奏折,一半是劝告陛下早日选秀,另一半,是弹劾魏氏女惑主的。
魏舒窈看在眼里,默默为自己选好了退路,心里想着,自古帝王多薄情,等顾玹什么时候把她从宫里赶出来了,她就找个寺庙,青灯古佛度过这一生。
奏折似雪花一般繁多,顾玹始终没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到后来,一道立后圣旨下来,直接惊煞了众人的眼。
于是满朝哗然,纷纷跪在殿前求陛下撤回旨意,直言道,似魏舒窈这般名声污劣之女,实在配不上后宫之主的位子。
主要是立后的旨意似平地惊雷,太过猝不及防,哪怕先赐魏舒窈一个嫔位或是妃位,让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皇后的位子,也不会像如今一般震撼到让人接受不了。
顾玹偏偏不这样,要给,便直接给到世间最好。
后又视规矩为无物,置空六宫,独宠一人。此后七年,那份恩荣也是只增不减,从未消退半分。
桩桩件件,真是一点也不肯委屈他的心上人。
七年来,魏舒窈从最早的只会掉眼泪的小可怜儿,到后来竟然也敢跟他闹脾气甩脸色。
少女时期养成的骄纵脾气,又让顾玹一点一点给惯回来了。
那些走错路的前尘往事,无论顾玹心中有多芥蒂,却不曾责怪过她,最多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数落她一句没良心。
心口的毒伤依旧泛着疼,四周极静,静地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回望短短一生,二十多载,自年少起,她就得到了顾玹全部的,毫无底线的偏爱。
她任性过许多回。最能让顾玹气极的。
魏舒窈仔细想了想,莫过于眼下,她先走一步,无法再陪他度过漫漫余生。
就算现在无力抬开眼,也能在脑海中大致临摹出男人极力压制着失措的阴鸷模样。
但事已至此。
只愿他此生,得神佛护佑,平安顺遂。
最后一丝神识也在慢慢消亡中,魏舒窈魂魄渐升,看见了伏诛的毒客,看见了自己的葬礼。
也看到了顾玹平静且了无生机的沉沉眸色。
似在意料之中,他依旧没有再娶,守着她的灵位和空空荡荡的玄武殿,在冰冷的皇位上,坐拥天下,却当了一世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