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镇的一处小巷之中,林间盘腿坐在地上,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此刻,他额头青筋暴露,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之中,不断有各种声音传来。
那些声音属于方才的富商,胖子,书生,小生,花旦,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脑袋绞成一团浆糊。
“妈的,给我闭嘴。”林间吐出一口血沫,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
“少年郎,倘若不是你主动撞过来,恐怕我还要费上一番力气,这回可是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我。”
林间的脑海之中,羊头狗身的诹昉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来吧,让我尝尝你的七情六欲,让我尝尝,你的喜怒哀惧。”
那些在大脑中肆虐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色的雾气,但很快,就有无数记忆的碎片涌了出来,漂浮在那雾气之间。
“嗯……先尝尝我最喜欢的,也是最甜美的喜悦。”
诹昉指尖轻点,触碰到了一块散发着暖色光芒的记忆碎片。
下一秒,林间感觉自己骤然回到了高中的毕业典礼上。
他站在台上,身旁是第九小队的队友们,台下坐着高中三年的同学与家长,相机的快门被按下,自己的微笑在这咔嚓声之中被永远定格。
“哦?原来是外来者,这倒是头一回遇见。”诹昉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发现新奇东西的喜悦,“让我好好看看,不知道你们这种人的感情,会不会尝起来更加美味呢?”
诹昉又碰了一下另一块记忆碎片。
周围的场景倏然变换,林间瞬间来到了废铁厂之中。
那时他第一次在西西弗斯的手下坚持过十分钟,虽然最后还是被一拳打飞,但心里的喜悦与激动却无法遏制。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与老裴击个掌,却发现老裴靠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正在呼呼大睡。
他尴尬地笑了笑,只好用自己的左手碰了一下右手,然后又回到了平台之上。
直到此刻身处记忆之中,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切,林间才发现老裴那时其实并未睡着,而是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在报纸上挖了两个洞,一直在偷看。
“真是有趣的机器啊,外来者,你的身手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吗?看来外面的世界,要比这里多彩的多。”
诹昉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不过相较普通人,你的喜悦真是稀薄得过分。”
浮在白色雾气之中的记忆碎片,只有寥寥几块散发着暖色的光芒。
那意味着,在林间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发自内心的快乐几乎屈指可数。
“那就让我们再来看看愤怒吧。”诹昉取下一块红色的碎片。
哗啦一声响,林间坠入河道之中,他从冰冷的河水里爬起,眼前涌过来的,是名为涂南的怪物操控的怨魂。
在那群怨魂之中,还有一个四五岁大,抱着玩具熊的孩子。
诹昉摇了摇头,换了一块,于是场景再度切换。
那时林间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拿着一张报纸,报纸的最角落有一条新闻。
“我市一男子因心脏骤停而猝死。”
那名男子就是在便利店购买关东煮的上班族,死因当然不是心脏骤停,而是被灾厄寄生,变成了恐怖的怪物。
他有妻子,也有孩子,为了挑起生活的重担加班到深夜,却因此而遭遇不幸。
可他的讣告只能占据报纸的最边角,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出现。
“哦?这就是你的愤怒吗?”诹昉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失望,“因弱者受难而感到愤怒,即便你自己也是那般弱小,这样的愤怒,真是无趣啊。”
“像你这样的人,伤心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呢?”
代表悲伤的记忆是蓝色的,有许多片,分散于白色的雾气之中。
随着诹昉的指尖划过,林间感觉周遭的风景迅速变换。
他又从医院转移到了墓园之中。
那是他十岁的时候,在父母去世六个月后,第一次,一个人,拿着白色的花朵,站在了父母的坟墓前。
他低着头把花放在地上,也不哭,就这样站着,从下午一直站到黑夜,再一个人,费力地骑着父亲留下的自行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从十岁到十八岁,每一年,他都会来到此地,每一年,他都会沉默地站在坟墓前,被巨大的,无声的悲伤拥抱。
还有很多不被注意到的时刻,与其他的情感相比,难过是模糊的,细小的,就像鱼肉中的小刺,能带来烦闷,也能带来如针扎般的痛苦。
“如此浓郁的感情。”诹昉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那么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时刻了,让我细细品尝一番,你的恐惧。”
诹昉的双手虽然是狗的蹄子,却无比灵巧,在那片白雾之中不断翻找着。
可它却怎么也找不到代表恐惧的黑色碎片。
“嗯?没有恐惧?世间怎么会有无惧之人?”
“那就再挖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