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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的两条腿被啃食得只剩下两条雪白的骨头,小孩仍旧不知饱,灰白眼珠在身下这摊肉泥面前上下逡巡,自言自语道:“好饿。”

那小孩舔掉颊上的血,又抱起头颅啃起来,红白交织的浆水呼噜吸进嘴里,这下连凶手都忍不住胃里翻腾起来。

他拍拍手,顿时便有七八条黑衣人影从四面八方贯入酒馆,列队抱拳集结在小孩身后,等待他发号施令。

凶手道:“烧了这座酒馆,做成山匪打劫的样子,手脚干净些,该留的东西留下,不该留的若是以后叫官府的勾子发觉,这里,就是你们家中老小的埋骨地。”

那一行黑衣人听完仍旧缄默,个个俱低头未发一言。为首的领队看着眼前骇人的小孩,想着还好九公子来得及时截住这杀神,不然仅凭一队夜莺根本不够这小孩塞牙做开胃菜,心中不免后怕。

领队向九公子开口道:“九公子,我等必妥善收尾,只是尸童的踪迹在龙泉客栈泄露,近来官府又将龙泉盯得紧,我等怕官府顺着龙泉这条线摸到咱们。”

那被换做九公子的年轻男人闻言低低笑了两声,顺着那领队的口风道:“官府上下都是一帮酒囊饭袋,查不出苗头来,不用把心思放在这上头,有操闲心的工夫不如把事办牢靠。”

领队挨了训不敢出言反驳,低头称是,忽听得九公子口风一变问他道:“朝廷新指派的监军现到了何处?”

“前日已进了河西境内。”

九公子闻言神色一愠。

姓何的监军因查军粮亏空一事查到了龙泉客栈,又在客栈老板娘屠五娘头上翻出几桩走私神仙膏的旧事不提,那何监军的暗钉在龙泉客栈发现了尸童。连带着近期十几桩妇孺失踪案件都指向了龙泉。得亏太岁大人出手相助,扣住了朝廷的暗钉,连带着这位监军都被阎罗宫两位大人擒住。

主子和太岁亲自出手才将一场风波熄灭于未起之时。

朝廷在得知何监军殉职于山匪时当即便新指派了一位监军亲来督军,只可惜这位新任监军和那何姓监军一样,是个读经史子集傻到肚子里的愣头青,就任第一件事便是请旨彻查何监军之死一案。

人还未出长安,请旨的奏章已经一字不落地放在了主子书案上。

一番慷慨陈词在主子看来和小儿妄言矢志报国无二,当即便道:“我还不知北唐竟有如此忠贞之辈,既如此,就杀了吧,与何大人一起在九泉之下做个伴。”

主子与阎罗宫一起下手截人,黑无常亲带鹧鸪队伏在新任监军必经的子午谷。

子午谷地势凶险,宛如一道天堑横亘在黄沙道中,将河西与长安隔开,加之时局动荡,常有响马作乱。

风沙一起,无常夺命,任是蛟龙也得老实撅着趴在地上挨顿结实的再提后话。

可为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出了子午谷进了河西?

领队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道:“昨日黑风寨的兄弟来信,称有人拔掉了我们埋伏在子午谷的暗钉,一队人马从天而降,在渭水两岸伏击无常大人的队伍,只半日,我们的人就被包了饺子,无常大人也下落不明。”

那领队越说声音越小,九公子也有些不安起来,河西境内敢和主子叫板的官员一只手掰着指头数还有余,江湖上有胆量敢顶风从无常手中夺人的更是寥寥无几,到底是何方小鬼作祟?

忽地窸窣的铁链声响起,原是那尸童解决完老兵不知饱,将心思打到了这对主仆身上,换了方向直愣愣正盯着九公子。

领队的夜莺当即抽刀一横,一骨碌横在九公子身前,手臂上的□□瞄准尸童,蓄势待发。

九公子没把夜莺表忠心的行动放在眼里,只瞧他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骨哨。那骨哨十分奇怪,不像是中原物件,小儿小指粗细,尾端黑黢黢的,火油里浸过一般,上端却是莹白如玉。

他将骨哨放在唇上,呜呜啫啫响起哨声,不成曲调,分外古怪。

哨声从人群中穿过,尸童立时浑身一颤,像是被揪住命门般痛苦地颤栗一番,拖拽着锁链往后直退。

九公子见状挥开夜莺领队,往尸童面前一步步靠近。

那骨哨声宛如催命曲一般钻进尸童的耳朵,尸童蜷在墙角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徒劳的捂住耳朵,没有血色的面容生出一线祈求的神色看向九公子。

那低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在场的夜莺俱是心中一惊。尸童哪受得住剜心声,怪叫一声倒地不起,没了声响。

九公子放下骨哨,抬眼望向门外。这时已是夜色四合,荒凉之地,百里难有人烟,天幕黯然,夜空似一缸被冻住的墨,死气沉沉。

夜莺领队察言观色抬手一挥,手下会意各自扯着粗壮的铁索将那尸童七手八脚捆扎,动作不太熟练,像是村口过年杀猪般,有些慌乱,也有些雀跃。

尸童衣衫褴褛,生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死后被九公子之流炼化,提线木偶般操控在指尖,无论从哪个立场而言,都没有获得生命立足于世间应有的怜悯与尊重。

众人用麻布笼罩住尸童,又将其扔进装牛羊的货车中,牲口的腥臊味掩盖住腐烂的气息,好似滴水入海,藏木于林。

夜莺领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向九公子请示道:“九公子,我等将尸童运回玄镜庄,必定对龙泉一事守口如瓶,但龙泉地下窝子叫朝廷给捣了,屠五娘身上背着数十条人命,这老虔婆素来见风使舵,想必官府要不了多久便会撬开她的嘴,河西总督又是酷吏出身,届时万一她挺不住刑罚,将尸童一事给供出来……”

九公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一缕夜风过,吹动鬓发,眼波流转间滚动着杀伐狠戾之色。

只听他淡然道:“天要下雨,主子要杀人,黑水河娘娘祭典一过,屠五娘就和她背着的十几条人命一起沉进河底,死人的嘴,最是牢靠。”

他回身朝着夜莺扯动嘴角,轻轻一笑。

夜莺打了一个寒颤,忙躬身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我不允许有人敢阻挡主子的大计。”

“神挡杀神。粉身碎骨,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