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水彩从白色画布的中央往四周蔓延。墨蓝的、赤红的、淡紫的、浅粉的……以极度不规则的夸张手法晕染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带有强烈视觉冲击的画面。
“好漂亮啊。”姜薇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拿起那幅画,一遍一遍摩挲着它的外框。
冯朝带着复杂的表情看向那幅画,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姜薇会对它感兴趣。在他看来,那幅画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墨点子。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画,就像是小孩子随手乱倒的彩墨,没有一点绘画的技巧可言。
但姜薇已经把画拿到了眼皮子底下,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仔细辨认起右下角的签名。
【赵梦琼】。
她曾经在一本无意间买来的美学杂志上看到过赵梦琼的插画作品,对这个名字印象非常深刻。那本杂志的介绍里说,赵梦琼是一位华裔旅美画家,出生于中国的江南小镇,成年后去了美国留学,之后就一直留在纽约,在那边开了家私人画室。
而她的作品多数采用夸张大胆的抽象派创作手法,再以水彩的形式表现出来,个人风格非常强烈,但由于手法和技巧并不是当前的主流,所以在艺术界并没有什么名气。
“女士,您是要买这幅画吗?”店员看见姜薇对这幅画很感兴趣,贴心地向她介绍,“这幅画是旅美画家赵梦琼小姐封笔三年之后的新作,名字叫做《Romantic Freedom》。”
“多少钱?”
“这幅画是赵梦琼小姐‘梦境’系列中的作品,按照她本人的意愿,这幅画是不单独出售的,只能整套购买。一套的总价是六万人民币。”
姜薇皱了下眉,“这么贵?”
要是换成两年前的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六万块钱买一套画,确实有点太奢侈了。
店员语调温和地劝:“我们店是和赵梦琼小姐签了独家合约的。这幅画就这么一幅,您去别的地方也买不到的。”
“这画家根本就不出名啊,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冯朝扶了下眼镜,把视线转向别的画,“姜小姐要是喜欢水彩画,我觉得这幅倒是挺不错的。樱花的颜色选的很漂亮,很适合挂在卧室里。”
姜薇没有转头,仍旧盯着手里的画,心里盘算着她的卡里还剩下多少钱。
扣除这个月的房租,六万应该是有的。但要是一下子把家底全掏空了,后几个月可能就得喝西北风了。
“这幅也挺好的,晚霞和火烧云画的很好看。”冯朝自顾自拿起一幅画,自以为体贴地递到她面前,“而且也不贵,标价才一千零五十。”
用浓烈的红色铺开的火烧云挡住了姜薇的视线,像一簇微小却气势汹汹的火苗,正在把姜薇所剩不多的耐心一点点燃烧殆尽。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冯朝说:“我不喜欢。我只喜欢这一幅。”
“可是……”冯朝难以理解地看着她,余光瞟向她手里那幅赵梦琼的画,欲言又止,“抱歉,恕我不能理解姜小姐的审美。”
“但如果姜小姐实在喜欢,我也可以把它买下来送你。”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失礼,冯朝立刻又换上了温柔的笑脸,语气里带着近乎纵容的温和,掏出手机对店员说,“把这幅画包起来吧,我来付钱。”
“不用。”姜薇突然提高了语调,把冯朝和店员都吓了一大跳。
她眼里的光瞬间褪去,冷漠地把那幅画放回架子上,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姜小姐!“冯朝赶紧追上去,边跑边说,“你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吗?就当作是见面礼,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姜薇停住脚步,猛地转过,头看向冯朝的眼睛,“你不喜欢那幅画。”
她的语气冷漠而直接,丝毫不给人解释的余地,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戳进心口。
冯朝怔了怔,委婉地说:“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这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是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会买。”姜薇挑了下眉,冷淡地把后半句话说完,“而不是让它被一个并不喜欢它的人买下来,再以施舍的姿态送给别人。”
“那样,它会很伤心。”
姜薇说完,便大步跨上了电梯,留下冯朝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电梯缓缓下行,姜薇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冯朝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眼角好像有一滴马上就要落下来的泪珠。
*
姜薇走后,Sherry里面又变得冷清起来。
店员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店里转一圈却什么都不买的客人,神态自若地回到柜台后,整理起印着货品清单的本子。
像Sherry这种小众的店,客流本来就没有多少,能进来消费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整理完一摞厚厚的清单,又核对了一下昨天的营业额,已经快下午四点钟了。店员打了个哈欠,心想反正也没有客人,要不干脆提前关门下班算了。
这想法才刚冒了个头,她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门上的铃铛发出轻快的响声,她赶紧端起笑脸迎上前去,“欢迎光临,两位需要买点什么?”
纪晗戴着黑色的口罩,半张脸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冷淡开口:“看看香水。”
“好的,请跟我来。”店员面带微笑地走到一处摆满香水的柜台前,介绍说:“我们店卖的大多数都是知名品牌的沙龙香,您喜欢哪款,我可以为您讲解。”
许恒舟从纪晗身后探出脑袋,瞟了一眼柜台上各式各样的香水,脑袋都要大了,立刻哭丧着脸说:“晗哥,江湖救急,你快帮我挑挑。香水这东西我是真不懂。”
“不懂还非要送?”纪晗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耐心地问,“她喜欢什么香型,有没有特别讨厌的味道。”
许恒舟立刻掏出手机,翻找起之前的聊天记录,“我之前拐弯抹角地问过她来着,你等我找找啊。”
大概是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了,许恒舟翻了大半天都没翻到有效的信息。纪晗待的无聊,便沿着过道随意地逛了一圈其他的柜台。
走过那个双层红木架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很大胆的画。用的是水彩,却带有强烈的抽象派风格,或大或小的色块拧在一起,一切或浓烈或隐晦的情绪皆隐藏在暗流涌动的色彩之下。
很像一个女孩的脸。
而那些颜色是她变化莫测的情绪,甜美的、冷漠的,狡黠的、乖巧的,清冷的,诱人的。
每一种颜色都是一块情绪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而疯狂的人格。
一个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格。
纪晗盯着那幅画,慢慢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店员立刻快步走过来向他介绍:“先生,这幅画是旅美画家赵梦琼小姐的作品,是她……”
“我买了。”纪晗没有听她说完那些冗长的介绍词,直接开口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