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声音也是清凌凌的:“没什么精怪,大概是只兔子罢了,说起精怪,我记得《搜神记》里倒有个故事颇有意思,李兄可听过?本县父母官是极爱干令升的,李兄不妨看看。老父母是正经进士出身,前途远大,我辈若能得其提点,定能受益颇丰。”
李保成考过秀才后,便无心功名,对父母官的厚爱也没兴趣,但自有有兴趣的人在旁讨论,李保成支支吾吾回了两句,一群秀才裹挟着他向山上去了,自然也忘了说什么精怪。
鹿琼待那群人走远了,才瘫到地上,她感觉脸上湿湿的,一抹脸,才发现居然满脸的泪痕。
厨房做饭都是要柴火的,她换了条不同的方向,背着柴火飞快地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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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厨房时候还好,没误了其余人的活,就是领头的鹿大娘眉毛一挑,训斥道:“瞧瞧都什么时辰了!耽误了贵人的事,可有你好看!”
这样骂了几句话,鹿大娘才发觉鹿琼眼圈是红的,她心里一突,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可是慧娘欺负你了?”
鹿琼忙摆手:“三妹没有欺负我,我也很好。”
鹿大娘不好管别家事,只在心里叹气,指了指灶台,让鹿琼去烧火了。
这一屋子厨娘,除了鹿琼,都是膀大腰圆的鹿家村妇人,对鹿琼家的事都很了解,此时都暗暗摇头。
——鹿琼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村里哪个不知道,有了后娘,亲爹也就成了后爹,人心隔肚皮,前头生的孩子,就不算亲生的了而已。
鹿琼并不知道鹿慧难得蒙了回不白之冤,她活干得利索,不但烧了火,还切得了菜,忙上忙下地打下手,这时候贵客们已经快要开宴,外头小厮和花娘们等着侍奉了,妇人们也加快了手上的功夫,并没有功夫闲谈。
等菜肴上了几波,主人家和客人们要开始闲聊,厨房里也吃些剩下的,平日难得见的鸡鸭鱼肉,就也可以一边做活,一边说些话了。
鹿大娘便道:“今个席开得早,你们可知道为何?”
鹿琼摇头。
鹿大娘有了这一个配合的,已经能继续说下去,道:“今日主人家要宴请一位贵客。”
她神神秘秘道:“据说是家在江南那边的富家子,只是祖居宝丰,要不是去年官家说,科考寻人作保只能找籍贯这边的,贵客才不会回来呢。”
鹿大娘就是那种村中年长又有智慧的娘子,她有个儿子,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以她的家资,要不是为了给儿子带回秀才家的文气,她是不会来做厨娘的。
也因为家中有个读书人,鹿大娘懂很多村里人不懂的,比如官家说了什么。
鹿琼仰慕地看着鹿大娘。
鹿大娘道:“据说老父母都想把女儿嫁给这位贵客,这可是了不得的好女婿,又漂亮又聪明,也不知道贵客会和谁家结了亲。”
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了些城里富户的关系,不远另一褐衣妇人冷哼了声:“谁知道是个什么人,许秀才的贵客,哈。”
满屋静了一静,鹿大娘被噎地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吩咐道:“莫要闲聊了,都快干活!”
虽说她们是给许秀才做工,不好说主家的过处,但许秀才是个什么人,这群妇人是都知道的。
他考了二十年也没考上举人,现在就是广交朋友,为人作保挣些资费,他在宝丰这片的儒林小有些名气,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但要说他和他的座上宾们有什么前途,却是没多少的,真正苦学的书生,也不与他们交游。
褐衣妇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继续道:“怕是老父母瞧不上这人!再说,和李秀才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李保成名字一出来,完全没人讨论了,只有鹿琼拨动柴火的噼啪声。
鹿琼垂眼,在火光里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尽管没有资格替他说话,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反驳:那样漂亮的眼睛的主人,还帮了她,肯定不是坏人的。
*
归家已是深夜。
没了沉重的柴火,她近乎轻盈地跑到家后门,正门已经上锁了,她扒着土墙两下跳进去。
靠后院的屋子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是鹿慧,她比鹿琼小一岁,但因为吃得好,看起来比鹿琼还壮实一圈。
她低声道:“钱呢!”
鹿琼垂眼,从怀中取出十个铜板。
鹿慧面露嫌弃,但手上麻利地抓了过来,一面低声数落:“你就不懂多找些活?懒东西! ”
鹿慧知道自己这怯懦的姐姐不会反驳什么,更何况鹿琼死了娘,姐姐远嫁,没有撑腰的人是没有反抗的资格的。
果然,鹿琼只是含着胸,讷讷说了句:“我找不到更多的活。”
鹿慧冷笑一声,隔窗推了她一把:“滚吧!”
鹿琼住在角落里的屋子,那也曾是她大姐的住处,鹿家的房子还是当初迎娶鹿琼她娘时候盖的,当时是村里最豪富的屋子,但当初高氏嫁过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的两个女儿只能争到最小的一间偏房。
不过鹿琼无暇思考这些,她快步进屋,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剩下的五个铜板,两个补进腰带里,两个拿出来放在枕头下,剩下一个的则藏在地洞中。
铜板厚厚的铺满了地洞里的匣子,就这月光,鹿琼眼睛终于亮起来。
枕头下已经攒了十个铜板,可以请个书生写信给姐姐了。
至于匣子里那些——她总要找机会从这个家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