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枝走过去,敛着眼皮只敢看他胸口张牙舞爪的飞鱼纹样。
他道:“等会儿我叫人去给你买几套能穿的,你在章府的东西现在还不能动,等查完了就还给你。”
丁宝枝闻言一愣,没等她想明白薛邵为何要说些话,人就被掐着腰抱到了桌上。
她后脊爬过蜈蚣似的一颤,趁薛邵卷她裤腿,探手掏出藏在身上的瓷片照他捅了过去。
薛邵脸色骤变扼住她腕子,“你想杀我?”
丁宝枝人没捅到,自己却过度紧张捏的满手是血,她见刺杀锦衣卫的愚蠢行动果然失败了,转手握着瓷片要刺自己喉咙。
可她哪是对手,手腕一麻,瓷片‘叮铃’落地。
薛邵丢开她的腕子,弯腰捡那块瓷片,熟悉的青花,他看向桌上茶具,少了只杯子。
“丁宝枝,可真有你的。”
丁宝枝只视死如归地坐着,不再反抗了。
薛邵抓过她鲜血淋漓的手,瞪视她,“你胆子是真大。”
丁宝枝斜视他,漠然开口:“在宫里待了五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要是没有胆魄保全自己,这会儿早就成了湖底的水鬼。”
薛邵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否则我早自尽了。”
“上一句!”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我这样的人是谁?”
丁宝枝淡淡道:“他应该还在平康宫的枯井里,你下次进宫可以专程去看看他。”
平康宫是紫禁城将近十年没人住的冷宫。
那时丁宝枝刚进宫一年,还只是个尚服局的小宫女,照例去司宝司领服饰图籍,正好赶上他们扫除,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天黑才领到东西。
回去的路上,她让人捂着口鼻带到了平康宫。
黑灯瞎火她抓到一块石头,扬手朝那人头上打过去,谁知人脑袋那么不经打......
丁宝枝吓得半死却不敢耽误,等得越久嫌疑越大,她将人丢进井里盖上枯叶,整理好仪容回到尚服局。
一连三天,寝食难安。
从始至终她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直到听说宫正司丢了个纠察宫闱的宫人,她才知道那人是个刚入宫的宦官。好在他入宫不久无甚人脉背景,一直找不到他便也没人找了。
都想着说不定是哪个主子拿他扎筏子,再查下去反而不妥。
“人命有时候可以很贱。”丁宝枝摊着流血的手坐在桌上,平视薛邵,“指挥使大人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薛邵听罢沉着脸拽下她半条袖子,撕扯成碎布条,为她简单止血。
他的手一看便是握刀的手,肤色似蜜,掌心粗糙,和她做绣品手一比较,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将她骨头攥碎。
丁宝枝一心求死,不在乎道:“指挥使大人何必做出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虚伪。”
薛邵抬起阴翳的眼睛凝视她,丁宝枝不带情绪迎着他目光,竟将薛邵盯得别开眼去,他咬牙切齿咒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罐,重重放在桌上。
“这是涂淤伤的药,用在你腿上。”他瞥一眼她掌中新伤,“手上的创口自己别乱动,等我叫人给你处理。”
眼看他推门离开,丁宝枝飘忽着从桌上下来,抓起那只瓷罐在手上看了看。
她弯腰卷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上两块淤血青得发黑。想起来了,是昨天摔跪在地上的时候留下的,适才换衣她满心忧虑便没注意到。
所以...他刚才是想给她上药,却害她又添新伤?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要真这么好心就该放她出去。不过薛邵的反常之举带给了丁宝枝一线希望,人一旦燃起那么丁点希望,死的念头就会彻底消散不再去想了。
丁宝枝冷静下来。
没多久薛邵回来了,手上抓着些瓶罐。
丁宝枝问:“指挥使大人不是找人替我处理吗?”
北镇抚司都是男人,他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才亲自过来,丁宝枝看明白这一层,对薛邵这人似乎有了些把握。
她道:“我自己来吧,指挥使大人不必亲自动手,都是上药,没什么不同的。”
薛邵让她那淡薄的语气说烦了,冷冷道:“大有不同。我是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让谁闭嘴就让谁闭嘴,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丁宝枝:“指挥——”
“闭嘴。”
薛邵抓过她的手,拆开布条,为她重新包扎。
丁宝枝掌心割破之后发胀发热,并不觉得痛,薛邵给她擦拭伤口往上敷药才开始疼,但她在宫里挨的板子也不少,药粉洒在伤处她居然只是皱了皱眉。
入一趟宫,整个人都被扒了层皮,哪还有寻常女子的姿态。
丁宝枝看着薛邵认真处理她创口的脸,不动声色道:“指挥使大人不降罪于我吗?”
薛邵眉峰一凛,看向她,“我真是多余给你上药。”
丁宝枝皱眉问:“为什么不降罪?我刚才差点杀了你。”
“差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丁宝枝心中的疑团更大,她越来越不明白薛邵为何这样对她。
这不是传闻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她甚至能感觉到薛邵对她格外有耐心...
坊间对他的传闻仅限巡查缉捕时的雷霆手段,丁宝枝不曾听闻任何有关他的情.事,自己眼下俨然是在摸石头过河,按理说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但凡有个想杀他的念头,这会儿也该下诏狱了。
诏狱...
丁宝枝大着胆子试探,“指挥使大人,章鸣远和章尚书还...还好吗?”
当然不可能好,只是她问不出‘还活着吗’,就怕答案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