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没病的,幼年时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受尽宠爱,养得很是娇气。
九岁时冯娴去世,府中没有主事的夫人了,生活上难免有不方便。李佲致又见她日夜哭着要娘,心生不忍,就想找个续弦照顾她,挑来选去,选中了荀氏。
荀氏本是荀家一庶女,年轻时阴差阳错耽误了婚事,一直未嫁人,又与冯娴是旧识,做个填房倒也说得过去。
下定主意娶荀氏那日,李佲致对着冯家人保证,往后绝不会亏待李轻婵,又将冯娴嫁妆全部归给她,生前首饰等遗物也尽数放进李轻婵房内。
拳拳爱女之心,感天动地。
荀氏嫁过来之后,府里顺当了许多,李佲致觉得轻松了,理所应当地觉得女儿也是如此。
接着不出一年,荀氏生了个儿子,李佲致就更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
而李轻婵吃穿用度看上去与之前无异,实际上却不是这里缺,就那里漏,甚至丫鬟嬷嬷都不把她当回事,直接闯进她屋内翻找东西。
十余岁的李轻婵性子还很娇气,受了委屈就要去找爹告状,每次荀氏都严厉处置丫鬟下人,又把自己关起来忏悔管家不当,惹得小儿大哭大闹,家宅不宁。
然而下人的态度并没有好转,而是更加放肆,连冯娴的遗物都敢随意乱动。
没有主人家的授意,丫鬟下人哪敢这么做?小李轻婵又跑去告了状。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李佲致就对李轻婵起了微词,毕竟这女儿原本就有些骄纵。
等李轻婵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没有能为她出头的人了。
人心易变,失去生母的第三年,李轻婵的父亲也名存实亡了。
在荀氏两面三刀的蹉跎下长到十三岁,李轻婵的性子都被压住了,成了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抱着生母的遗物偷偷抹眼泪。
也是那时候,冯家外祖母病逝,冯意借着这机会把外甥女接回家住了几日,见往日机灵任性的姑娘变得小心翼翼,心疼不已。
荀氏会做表面功夫,至少外在上李轻婵依然是个金贵小姐,冯意也抓不着她的把柄。
后来他给李轻婵出了个主意,就是装病。
做继室的,最惧人家说她苛待先夫人的子女了。李轻婵好好的,她要碾压折磨,可李轻婵若是莫名病了,她就该害怕了。
李轻婵哪里会装病,再说李家后宅完全在荀氏的掌控之下,大夫又怎会帮她说假话?
思来想去,最后想法子从乡下赤脚大夫那弄来些会致腹痛的草药,磨成了药粉偷偷藏着。
说是腹痛,结果李轻婵服用了之后才发现是心口痛,心口如撕裂般疼痛难忍,让她连呼痛都喊不出来。
荀氏果然慌了,李佲致也心软了,寻了满城的大夫给她看病。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李轻婵之后的日子确实好了许多,丫鬟下人也收敛了起来。
只是那药服用之后太过痛苦,每每发作起来都像把人心掏出来撕扯一般,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痛也得忍着。
这一忍就是三年,整个姑苏城都知道知府家的小姐有心疾,体弱不堪,需要精心照顾。
李轻婵只盼着早日出嫁,嫁到一处良人家,好停了这折磨人的药粉,可哪知李佲致竟想将她嫁到荀氏的娘家去,还是荀翰那种拈花惹草的人。
“说话啊!”冯梦皎催着她应声。
李轻婵收回思绪,点头嗡声道:“到了京城就不吃了,就说京城大夫厉害,把我的病治好了。”
“这才对!”
她俩说了没一会儿,孙嬷嬷就回来了,急慌慌跑进来,见到冯梦皎忙停住,问了声好,笑道:“冯姑娘是特意来给我家小姐送行的吗?”
冯梦皎此行就是为了教训荀翰,再给李轻婵送信的,冷着脸道:“不然我还能是做什么的?若不是我临时去姑苏看阿婵,都不知道她要去京城求医。你们府上怎么不派人去泰州说一声?”
孙嬷嬷抹了把跑出来的汗水,赔笑道:“不是我家老爷夫人不去告知,实在是小姐病情越来越重,拖不得……”
“得了,你也不必说了。既然拖不得那就尽快启程,秋露重,须得赶在霜降之前抵达京城。”
孙嬷嬷点头,冯梦皎又忽然想起似的,问:“不是说你家夫人的侄子送阿婵去京城吗?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他就是这么照顾阿婵的?”
“他……表少爷他……”孙嬷嬷语塞,荀翰刚被送至医馆,人还昏迷不醒,虽没有生命危险,但十天半月内肯定是无法上路的。
冯梦皎丝毫不客气,厉声道:“吞吞吐吐什么,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孙嬷嬷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荀氏近年来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名声,一咬牙道:“表少爷他突发急症须得回去医治,不能送小姐了。”
冯梦皎嗤笑一声,“也罢,他不去就算了,反正我爹派了人手过来。李夫人这么关怀阿婵,一定不会不许的吧?”
孙嬷嬷挤出笑来,“当然不会,能有冯府的人护小姐周全,夫人肯定是放一百个心。”
又寒暄几句,孙嬷嬷找了借口离开,差人偷偷将荀翰抬回姑苏去,又让人给荀氏送了口信,这才重新启程。
人影渐远,李轻婵眨着酸涩的双目,出神地看向前方。
官道两旁草木苍郁,偶有不知名的野花映入眼帘,又缓缓向后移去,而前方的路遥远不见终点,不知通向何方又何时才能停下。
她依着窗棱看了半晌,随着马车的颠簸慢慢昏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身若飞蓬,茫茫不知所向。